【曾晨辉原创】非典日记

2018-03-02 22:51:19  阅读 181 次 评论 0 条

  湖南实力派作家之一,新化县作协副主席。其散文《春江花月夜》被选为2007年上海市春季高考现代文阅读试题,另有散文多篇被《初中生》以及《名苑经典美文》作为名家、赏析美文专题推出。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市井散记》、散文集《缺书年代》《思想者语》。尤其是《思想者语》,属于热门图书和文化类畅销书,受到青少年读者喜爱。

  “非典型性肺炎”比爆炸还令人恐慌。人人感到空气里藏着一条条毒蛇,随时可能来伤害人类。

  虽是小城,暂时还未发现“非典”患者,但四处弥漫着草木皆兵的气氛。很多饮食店生意因“非典”的阴影笼罩,立竿见影,萧疏了。歌舞厅在深夜偶尔传来一二声竭斯底里的歌唱,听了倍觉慌恐。大家互相抄传着各种中药方子,无非是清火败毒润肺之类。说穿了,这是人们寻求一种消除恐惧的方式,吃了总比没吃要好,积极防治总比没防治要好。真的是灭顶之灾降临,谁又能躲得过呢?

  早晨醒了,就说起“非典”。我老婆说,该来的终归要来,怕也没用的,不就是死吗?她极力将“死”说得很轻松。我说,死亡率只有4.2%呢。她说,管它多少,该吃的吃,该花钱的照常花,外面人以为我们蛮有钱呢,笑话!不过现在想起来,我和你都是对的,你管你的钱,我管我的钱,人生才有多长啊?我说,你像个男人,我倒像个女人。她笑了笑说,我俩早就颠倒过来了。

  我老婆一向来蔑视死,她对人生的态度有时令我惊讶。在目前的状态下,她依旧满脸平静。不像我,出门一碰上垃圾桶旁一条狗向我跑来,马上就想到“非典”传染源。连擦身而过的苍蝇、蚊子也很可疑的。不过,我喝酒之后就好像什么也不在话下了,张扬,说十分幼稚的话,骂人,在漂亮女人面前大胆地开玩笑。喝酒失态的人在一般人眼里与神经病没什么异样。

  “非典”使我断了三四天酒。朋友和同志对我说,酒仙,嘴里淡出个鸟来了?我说,哪里哪里,我那四两酒的量,也配叫酒仙?他们说,你酒量我们不管,有喝酒的勇气就行,你的勇气我们佩服。我说,我是为人不耍滑,诚恳,以为每一个叫我喝酒的人都像我一样诚恳的。他们就淡淡地一笑,不说话了。

  小城人从脸色上看,一直满足于小城的生活。这几天的“非典”无疑骇人,但一般老百姓脸上极难看到绝望,他们为并不光彩夺目的那一份希望而活。我也是,越把自己视为一个庸俗不堪的人,越活得平静。

  天气变化无常,报上说,这是“厄尔尼诺”现象的衰亡期了。衰亡期还如此疯狂?

  谈“非”变色,但中华民族毕竟是一个乐观的民族,“非典”毫无疑问是洪水猛兽,如果在这个时候没有一点起码的乐观情绪支撑着,岂不乱了套?

  我母亲晚上的梦又稠密起来。母亲长年失眠,患有神经衰弱症,遇上“非典”,夜晚梦魇似海。父亲表面上很平静,只要一天晴,就外出钓鱼。父亲的内心世界更丰富,一辈子的坎坷曲折早已使他学会了沉着、冷静。我更像母亲,脆弱、忧虑,经不起生活中大的波动。

  上午晴空万里,人、车、狗、鸡,全在街上穿梭似的。我去县图书馆,全是老年人在阅读。老年人爱咳嗽,我有些惧怕他们的痰声。我翻阅《星星诗刊》,寻找一个好朋友的名字,没有。他目前在诗坛颇有名气,以写口语诗著称。很多人讥笑他的诗为口水诗,不小心放一个屁也能写一首诗的。我倒不这么看,客观而论,他的诗自有一种柔和的节奏,意境也不错。

  中午,我刚刚到家,天气骤变,而且骇煞人。那风刮得天地一团黑,四处一片玻璃落地的声音。我想打开灯,一按,竟不亮。全城停电。暴雨接着就来了。我很倦,索性钻到被窝里,睡起了大觉。

  县城昨天刮倒十几棵树。这现象二十年前出现过。如今天气反常得厉害,也许不是危方耸听,这恶劣气候会愈加频繁。

  当我走到机关门口,惊讶于门旁二棵小桂树绿得平安。或许生命越小越难折断吧,刮倒的都是老树。

  上午召开紧急会议。欧阳局长传达市局和县委、政府会议精神。他首先重复了中央电视台每天播放的几句话: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华民族面临最严竣的考验,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他说,市局李局长表扬了我局,果断取消了外出港澳旅游计划。他说娄星区、涟源市工商局的领导骂得狗血淋头,未经市局批准,擅自组织人外出旅游,在半途就被追了回来。

  欧阳局长极严肃地宣布了市局防治“非典”的纪律,然后说,这可不是吓唬谁啊,双峰县那边偷偷从广东跑了二个“疑似病人”回来,几乎出现了党、政、军、警去排查与这二个病人接触过的所有人。他说,“非典”病人死了连亲人都见不着,悄悄送往火葬场火化了,再要亲人去领骨灰。

  回家路上,见沿路很多餐馆生意稀落,就想,怕死的人终究是多数。再蠢的人也明白生命去了就永不会回来,至于投胎转世,只是人生一种无奈的寄托而已。城管局又在组织打狗了。小县城狗太多,乱窜,乱撒尿,乱挡道,加之现在又传闻冠状病毒与禽兽有亲缘关系,见了狗更惶恐。城管局的人打狗技术老辣,一棒下去,几乎不用补第二棒。

  无人不恐惧死亡。死亡是热闹喧哗世界之外的一片荒原,也许比荒原还空旷、凄凉。

  县城这几天死人也似乎比平日要多些,东西南北角都有。加之“非典”的巨大阴影在空气中若隐若现,气氛可想而知。很多人对空气也开始不信任了,空气都可以成为传播病毒的温床,谁人不怕!

  那些请来给死者唱丧歌的道士,腔板泛开尖尖的巫气。有一个道士的唱词人们起初没注意听,因他反反复复嘶哑而又悠长地唱着,人们听到就笑了。

  那道士唱道:“你去了,‘非典’就来了。”又唱道:“非典来了,你就去了。”

  正好遇上一辆警车从旁而过,车内探出一个脑袋,突兀喝斥一声:“唱什么鬼歌!‘非典’来什么!”

  县城人这一向表面上看似镇定,不惊不慌,内心却异常敏感。求神拜佛的人又渐渐多起来。有人说自己从不信鬼信神,其实骨子里或多或少信。

  我岳母前几天就去一座庵子里打了几个卦,皆很吉祥,于是大喜,四处张扬她一向来的好人经。这世界当然好人多,所以相信岳母这种说法的人也多。我岳父对此不屑一顾,他对岳母说,这“非典”对于国家来说已是大灾大难,经济损失不可估量。至于好人嘛,没有专门的好人评定机构。我岳父是个老教师,十六岁那年就考上了师范学校,几十年来不信鬼神。

  说实话,当我对当今的好坏标准处于模糊不清时,我更倾向岳母那种说法。这多少让你找到几分心理上的安慰。

  “五一”长假取消,免去人与人大面积流动,严防“非典”。中国哪里不是人?有人才有世界,人多力量大,所以致使我父母那一代人以生儿育女为能。许多落后,偏僻的农村至今还风行一种多子多福的思想。幸好政府早已将计划生育视为基本国策,不然,恐怕连珠穆郎玛峰上也居住了人家。

  我们站在小兵家五层楼的阳台上说话。远方群山耸立,有的山影淡,有的浓。中午在小兵家打牙祭。其实打牙祭这种说法应该自然消失了,现在油水这么富足,我们十人中有六七人满肚肥肠,还打什么鬼牙祭。他宰了一只四斤多的老母鸡,用生姜、葱、黑木耳一锅炖了,香死人。

  酒是他自酿的水酒,也香。他说,在我这里吃不要提防“非典”。阿剑说,哪有什么“非典”,它来了我也不怕。小兵就开阿剑的玩笑:阿剑,这一向必须严格控制跟女人亲嘴。阿剑说,我和老婆起码六年没亲嘴了。小兵说,老婆倒无所谓,千万莫跟老婆之外的。阿剑就笑着骂他,你想亲就亲好了,何必扯到我身上。另外,和女人亲嘴传染“非典”呢。

  我就出了门,沿着工农河新街,往直走到孙龙飞的店子前面。孙龙飞仰靠在一把折叠椅上,受用着阳光。他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卫校毕业后,行过医,当过村长,现在开了一家小店子度日。他目前痴迷于写小说,去年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了一个短篇小说,县城那些搞文学的都叫他农民作家。

  龙飞常对我说他内心很孤独。我说,你温饱不愁,老婆长得也不错,又贤慧,你孤独什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他说,那味道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说,我能理解你,不过你应该明白,家庭就是一起好好过日子,至于其它非份之想有一点也没关系,不破坏家庭就行。他叹一口气说,反正我现在对什么都没兴趣。我说,千万莫这么想,什么事都不要去想结果,人生不过是一段过程。他说,我老婆现在千方百计想促使我去多赚钱,至于我那狗屁文章嘛,他说还不如卖一条烟一瓶酒合算。我说,你如果真热爱文学,走下去就是了,何必顾这顾那呢?他说,我和你还过几年就四十岁了,就像这太阳,一下子就到了午后。

  我被他的话也弄得心头灰黯了。我说,过好每一天就行,不要想那么远,佛家主张过去和未来都不要去想的。他腾地一下坐直了身,说,你也对佛学感兴趣?我说,走马观花读过几本那方面的书而已。他说,佛家最迷住我的是它的空洞,大悲大慈。我说,我也觉得佛学至美,但一个人那么多欲望,我看不破的。他说,我之所以有时孤独,就是看不破。我说,现在“非典”来了,平安才是福。他点点头,说,“非典”是一个大炼炉,在炼每个人的心呢。

本文地址:https://www.kudz.cc/post/10066.html
版权声明:本文为原创文章,版权归 酷读者 所有,欢迎分享本文,转载请保留出处!

发表评论


表情

还没有留言,还不快点抢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