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脸色本来够红润，但被深而粗的皱纹吃掉了。我向她打招呼，问她的工作怎么样。她说还可以，但压力山大，比如说，今天大早，在第层，把一滩污水留下的痕迹擦干净了，中午，巡查的主任又说污痕还在，要她马上处理。“你们这一层的住户不错，地面天天读干净。第”她低垂着头，一言难尽。我安慰她，说她干得蛮好，天天上下楼，哪里都清爽，我要对你们的主任表扬你。她苦笑着说：“谢谢了，可是，管用吗？他就晓得指手划脚。层那里，我不是用漂白水刷了又刷吗？”我走出电梯老远，还听见她在嘟囔。我由此知道，这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包干的号楼，就是她走出家门以后的一切，除了辖区的垃圾和外观，她不关心什么。她靠这赚工资。另外，住户随垃圾扔掉的旧书报、纸箱、空瓶罐，她收集起来，卖给废品站，钱也归她。听口音，她是河南人。
佛家云：“一砂一世界。”每个人，更是一个世界。清洁女工的世界很小，上班之外，加上惦记老家的儿女，一两个小时的电视剧，和当建筑工的老公吃晚饭，和乡亲聊天，差不多就是全部。她每天凌晨5点就开始工作，晚间早睡。她的心境安宁，心情很少起伏，小小世界有如蚕茧。提供温暖，同时供应闭塞。
刚刚在网络看到另外一个世界。一位年轻人，在日记上写下这样的誓言：“1，坚决每天偷大电瓶40只。2，一定存钱。3，不打牌酒（“酒”是“九”之误）。4，不打。5，不买福利彩票。”他是偷电单车电瓶的专业户，一次失手被抓，警察搜到这本日记，真相大白。日记里还有具体而微的发家大计：“每天如果偷大电瓶40台，一个月下来的进账是31920元。”如果把“偷电瓶”改为“收集垃圾XX袋”，“出售手机XX台”，“栽培蔬菜XXX斤”，那么，他不进全乡“年度好男人”的候选名单，至少受到乡亲夸赞。小偷也有自己的私密世界，用来幽禁卑污的灵魂，抵御法律和道德，排斥长辈的劝诫，伙伴的冷眼。作案的后果，如受害者的愤怒，受刑的痛苦，当然都没有顾及。原来，进监狱之前必须先为自己建造心灵监狱，不然他难以心安理得地犯法。
其实，谁都有自己的世界。少数人，把他的“世界”的圆心，设在法律和道德之外，多数人则相反。备受爱戴的南非前总统曼特拉，坐白人种族主义者所设的监牢27年，出狱以后宣称把所有仇恨留在监狱大门之内。一个女子因为男朋友讥笑她新做的发型，而一刀捅死对方。人的见识分高低，品质分优劣，胸襟分阔窄，主要地，看他自己的世界，“圆心”在哪里，“半径”有多大。圆心在普世价值的核心，这就是好人的根本。至于半径，取决于所受的教育，所经受的熏陶，所经历的人生，以及先天与后天协同打造的悟性。
接受良好教育的人，他的世界吸纳全人类的智慧的精华，行为接受良好的规范。前述的清洁工，善良，敦厚，勤劳，节俭，是值得敬爱的好公民，好母亲。但由于她的世界过分狭小，她难以走出以“清理垃圾”为基本内容的世界，
光接受教育还不够，道德上受非议，乃至作奸犯科的博士，为数不少（当然，论比率远运低于其他群体）。另外一条，也是不容忽视的，那就是理性。上文那个妄想靠每月偷40台大电瓶发家的小偷，致命伤在于理性彻底退位。认知和行为接受理性主导的公民越多，社会越健全，人际关系越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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