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能承受如此至美:读顾城《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2018-04-01 08:47:35  阅读 114 次 评论 0 条

  顾城好像找到了造物主的感觉,他恣肆挥毫,任意点缀,用诗打造了一座美轮美奂的童话之城。这城肃穆静美、不染纤尘,于是“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蓝的花”。这花是美的象征,是美的召唤者和捍卫者,但也是一个渴望呵护,始终处于不安和恐慌之中的柔弱个体。他习惯在自己的园地里搭建理想和希望的定居点,孩子似地陶然摆弄着自己心爱的玩具,却又惊恐地不断伸出双臂护卫它们,从眼中流露出畏惧和无奈。《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就是诗人这样的独白。

  其一,把诗中的“孩子”和“妈妈”,庸俗化为一种血缘关系的社会存在。其实诗题中“孩子”并非实指生理或年龄上的孩童,而是指用儿童视角和童真的思维方法来观察思考世界。舒婷在《童话诗人》中也说:“你的眼睛省略过/病树、颓墙/锈崩的铁栅/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出发”。顾城这种独特的童真感知视角是一贯的,不易更改的,因而“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妈妈”也不是现实存在,顾城用它来隐喻“幻想”,把幻想比作妈妈,申告一直以来是幻想滋养和哺育了自己的思维。结尾说“我是一个孩子/是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便是明证。

  其二是对题记误读。题记“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习惯光明”,往往被理解为那一代人对人类生命、社会和未来美好理想的追求和憧憬。那一代人失去太多,这样的憧憬必然会表现在他们的诗中,但未必就表现在这句诗中。好多批评家不是“亲临火线”(自己静下心来亲自阅读)去感受,而是在读了大量的“人云”之后自己“亦云”,因而以讹传讹。诗人“在大地上画满窗子”有特殊用意,它表现了诗人宽广博爱的胸境(爱是顾城童话王国的重要组件)。诗人想起那些生活在地下,终岁不见阳光,不习惯阳光的地下生物,希望它们能通过他画下的窗子来了解地下黑暗以外的光明和快乐。[1]如果一定要从社会学层面来理解,诗人力图做到的好像只是要拯救被积久以来的习俗麻木了的灵魂。因而他要“在大地上”,而不是在天空或者墙上“画满窗子”。

  诗中,顾城任性地建造了一座想象中的童话之城,这城幽不可测,充满了迷人的玄想和宁静。他在“心爱的白纸上”用“彩色蜡笔”开始的世界,是一个灿烂和谐、至美纯美的世界,那里所有的存在都是无拘无束的,所有的声音都是恬淡和美的,所有变化都是愉悦的,所有的历史都是古老的,所有的色彩都是梦幻般的。这个幽蓝至美的世界主要有以下三种存在形态:

  作为空间存在,这个世界是一幅“遥远的风景”。它不仅有清晰的地平线、水波、快乐的小河、丘陵,还有风、高大的山岭、无边无际发出愉快声音的大海。顾城的世界并不复杂,概括起来只有山和水两种构件,山有山岭和丘陵,水有大海和小河。一个是静和稳的象征,一个是动和软的隐喻,世界是一个美好至极、协和共生的存在。一动一静中昭示活力的涌动,生命的萌生和爱无处不在。诗人希望丘陵“长满淡淡的茸毛”,“挨得很近/让他们相爱/让每一个默许/每一阵静静的春天的激动/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活力四溢的世界里,爱是它们唯一的纽带,生命的音符在这纽带之弦上奏着最强音。小花是爱的催生物,它代表美,是美的全部,诗人以此隐喻爱是滋生美的沃土。为什么他的世界只有山和水呢?在传统意象中,山水一直被看作超社会的无功利存在,是贤达圣哲寄情托意的地方,得此雅处者自然为雅士,因而寄情山水成了为中国文人揪心的征程。顾城正是集合了自然之界的净物,“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出发”(舒婷《童话诗人》)。

  作为时间存在,这个世界是幸福美好的集散地。“我想画下早晨/画下露水所能看见的微笑”。早晨是美好时光的开始,露水是美好时光的见证者。世界开始了,美好也开始啦,于是诗人忘却了一切现实存在,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他努力寻找着爱人。爱情是所有事物中最美好的,因而诗人不遗余力地守护着他的爱情,他希望“我的爱人/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永远看着我/永远,看着/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诗人描绘了一种永恒持久的纯洁爱情,这是他的幽蓝世界中最浓的一笔,也是他生活链中最美的一环。此外,作者还要“画下婚礼/画下一个早早醒来的节日”。婚礼和节日是快乐幸福的大本营,作者把所有美好的时光都堆积在这二个意象之中。要强调的是,这个婚礼和节日不是普通的,也不是平面的,诗人特别给它贴上“玻璃糖纸/和北方童话的插图”。“玻璃糖纸”为婚礼和节日涂上了一层透明、甜蜜、圣洁的光晕;“北方童话的插图”却又为婚礼和节日带来纯真、神秘、斑斓的色彩。多么美好的世界呀!有新鲜的早晨、纯晶的露珠、灿烂的微笑、美丽的爱情、圣洁神秘的婚礼和节日。

  美好理想和未来是童话王国中精神美的化身。诗人几乎嗅到她的气息,触到她婀娜身姿,“我知道她很美”很近,并能够“画下她秋天的风衣”。“秋天的风衣”这一意象有着特殊的深层含义,秋天是收获充裕的象征,以此来暗示美好的理想所带来的充盈感。此外,秋天是金黄的颜色,与“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中的“烛火”“枫叶”都是具有强烈视角冲击的暖色调。这三个炙手可感热烈奔放的形象,象征这种精神之美在诗人心灵的旷野燃起熊熊篝火,照亮胸膛,沸腾血液,使诗人拥抱世界和未来的渴望像千军万马突出了心胸的木栅,升腾起蔽日的尘雾,引领着诗人徜徉游弋于这美的海洋之中。这种奇特的传达,不能不得益于丹青诗人对色彩的敏感。

  作为特质存在,这又是一个自由的世界。一开始,诗人就要在心爱的白纸上,“画出笨拙的自由”,紧接着“画下一个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一片天空”。他不是要画笨拙的自由吗?那为什么又要画下眼睛和天空呢?朦胧诗常常借助意象来传达诗人的片刻感悟,朦胧诗的意象主要来自中国文化传统和诗歌传统,并加以诗人们智性化和灵性化的改造,罗振亚说:“诗人们将意象作为思维活动的主要凭借,进行艺术的感觉、思考与创造。”[2]自古以来,天空就是自由广博的象征,荀子《逍遥游》中“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鹏鸟,只有在天空中才能逍遥神游。“天空云自如”也是古人所羡慕的自由境地。所以顾城要首先为自由在他心爱的白纸上画上天空。但这还不够,天空是静的,无生气的,那用什么来表达一种对自由渴望之情呢?当然是眼睛,“画下一个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真是神来之笔。顾城诗中的眼睛可以表达爱情,但更多是用来找寻和祈望,“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一代人》)就包括对自由这种光明的找寻。可是诗人为什么要“画出笨拙的”自由呢?这里的笨拙绝非反应迟钝,手脚不灵活之意。诗人是用孩子的思维和想象来构建他的童话世界,以孩子的灵气和纯真来烛照自由王国的一壤一隅。在孩子的眼里,自由就是在空中盈盈而舞的“羽毛”,盘旋依恋的“树叶”,还有那祥和宁静的“夜晚”及诱人芳香的“苹果”。这样“笨拙”的理解自由,却恰恰传达出自由的另一面意义:自由是具体实在的,那种空泛浮华的自由要么是自欺,要么是欺人,自由是一种具体可感的美的状态。

  顾城用“幻想妈妈”建造了这样一个奇特的童话世界,这个世界不管从哪种存在方式来看,它的基本构成元素只有一个美。这是一个纯美的世界,美得幽遂而宁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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