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孤独世界》:校园里发生失踪案凶手是全新的生物(二

2018-06-06 15:15:41  阅读 130 次 评论 0 条

  陈贺创造了一个新生物,可变形、高智慧,她要教它学习人类的情感和思维,来融入世俗社会。它小心翼翼地与人接触,但,还是有人发现了真相……

  从生物学角度讲,任平生只是恰巧在以一个人的形状生活,内在机理还是一个未知生物,没必要得到和人一样的对待。最理性的方法当然是把这个凭空出现的,也许地球上都不该有的生物送去实验室观察,化验,乃至解剖,也许还能解决什么自然科学谜题。但在理清关系之前,她不能心安理得地放弃任平生。首先她制造了任平生,她进行这项工作有什么目的吗?没有,她只是喜欢做试验,是爱好和消遣。她没有计划过出现的会是任平生。第二点,陈贺培养了任平生一段时间,似乎建立了一种亲情关系,起码也是对宠物的亲情关系。但她不是为了任平生的生存,而是为了她寡淡的生活更有趣些。综上所述,整个过程没有一点是为了任平生。试验暴露的时候,她轻易就选择了把试验对象处理掉。可以得出这样一条结论:陈贺主观上不打算对任平生有什么义务。一个人杀死自己饲养的狗固然艰难,但陈贺还没听说过谁会因为培养皿里的青霉死光了而黯然神伤,即使有也是因为实验失败,不是为了青霉本身。任平生对陈贺的意义就在于此。她担心任平生死亡是害怕心血白费,她也不会因为可怜任平生就不把玻璃瓶从楼顶扔下去。

  陈贺觉得十分讽刺。当任平生还是玻璃瓶里的一团胶状物的时候,她可以毫无负罪感地下手,但任平生以一个人的形象再次出现的时候,她却感到不能不管不顾。

  球场上的意外让她烦恼了好一阵。“受伤”对任平生来说是一件费解的事情。陈贺曾经冒险用水果刀,剪刀,指甲刀和剃须刀在任平生的表层组织取样,结果发现极具韧性的表层只会贴着刀面变形,刀刃陷不进去。她也考虑过把任平生按在地上像用砧板那样切着试试,但这项提议她实在说不出口,于是就作罢了。任平生的骨链就算胡乱揉成一团都不会坏,眼睛在液体环境和空气中都毫无妨碍,也从未因为平生不可思议的行动速度遭到损伤。目前看来,任平生能受到物理伤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麻烦还没完。那个姑娘听说任平生“受伤”的消息之后十分热心地要去探望,陈贺百般推辞无果,只能假装同时约这两个人在校园咖啡馆见面,然后教任平生如何用崴过脚的方式走路。三个人在咖啡馆的气氛十分尴尬。任平生对此毫无知觉,咖啡一口没动,因为不能消化。结束的时候陈贺坚持自己去结账,留任平生和女生在咖啡馆门口说话。回来的时候她发现只有任平生自己还站在门外。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问,能不能把联系方式给她,微信也行。我说,你有陈贺的联系方式是一样的。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一个人走了。”

  任平生不具备识面部表情的能力,只要不用语言传递信息,平生就接收不到。陈贺在脑海里模拟出了当时的场面:姑娘脸色突变,面对任平生面无表情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掉头就走。陈贺叹了口气,拍了拍任平生的肩膀。任平生一个激灵躲开她的手。

  “没说这是你的错。”陈贺想到任平生可能保持着应激性的条件反射,在平生面前不能有突兀的动作,于是放慢速度重新在平生肩膀上轻抚了两下。

  任平生用细长的五指拂去落在脸上的头发。陈贺有点模糊的印象,仿佛韩苍也有这么一双瘦长的手,连剪得过短的指甲和略显膨大的滑车关节都是一样的。

  天气很好,一种温且凉的神奇感觉。校园里的树叶全都蓬勃起来。这样的天气催化下陈贺对处于自己保护之下的生物产生了空前的温情,从草地里拔了一根野花插在任平生额角上,仿佛是从表层组织里长出来的一样。任平生用手抓挠了两下,就不再理会了。

  “这就是说她喜欢我。”任平生自言自语道。出乎陈贺意料,任平生突然皱起眉头,露出了一个愤怒的表情。“她怎么能这样。”

  陈贺马上意会了。任平生认为“喜欢”这个词指代的是人对无生命事物的占有欲。

  “她不是像想买什么东西一样‘喜欢’你,”陈贺解释道,“而是对你产生感情,比我们之间还强烈的感情。”

  “她不认识我,我不认识她。”任平生说,“你是我的创造者,现在你告诉我她的感情比我们之间还强烈。我不能接受。只见过一次面她就企图占有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没有人有这个权力。我不接受这种逻辑。”

  这个回答让任平生安静了下来。陈贺毫无障碍地解码了平生令人费解的措辞。这个单纯从纸本资料里储备人类社会的信息,从没有学会用人类感情感受的生物,反而可以切入少有人思考的谜题。人是多么疯狂的生物,与生俱来的大前提太多也太难挣脱,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清醒地思考问题。也许离群居动物社会越远的生物越能一目了然,人在怎样和最简单的问题纠缠不休。

  任平生对爱情的反应并不令人惊讶。生理决定了任平生没有爱情。陈贺还没有被一厢情愿的“人间有真情”故事迷昏了头。正如没有视觉器官的生物不可能知道用眼睛看是什么感觉,连天经地义的亲子意识都是进化过程中较高级生物才有的概念,如果一个非有性生殖的生物有一天突然产生了爱情,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陈贺略思考了一下,决定不再用任何绝对的真理、公开的谎言来搪塞任平生了。不理解谎言的生物无法为谎言所蒙蔽,与其遭到自己培养的生物蔑视和怀疑,不如说点发自内心的。

  陈贺觉得自己想得太多。爱情是有性生殖生物演化出来的心理生理现象,使得激素不再是唯一的驱动力。死亡是生命特征丧失和不可逆转的终止。没有比这更简单明的回答了。但任平生会不会死呢?这个是个诡异的问题。任平生的物质基础尚属未知,但她感觉到这种物质极难老化。如果她消失之后任平生还要独自存活下去,任平生会怎么样?能够最终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吗?还会有第二个人像她一样对任平生的一切习以为常吗?

  “他们通过契约建立了他们的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也没有贡献过任何东西。他们创造我的理由和他们结成契约的理由一样,为了他们有可能生活得更好,和我没有关系。如果他们决定解散这个家庭我没有任何发言权,因为这是他们的契约,相应的如果我不承认这是我的家他们也无权干涉,因为这不是我的契约。在意识到事实之前我和其他人一样,直到有一天他们突然说了一些我做梦也没想到的话,我才知道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借贷。他们在心里一直认为,我会让他们血本无归。”

  任平生额角上的凹陷忘了变回来,像汽车表面被磕了一个坑,边缘一直蔓延到眉毛。陈贺抬手抚平了那个痕迹。

  “我是几十亿个不同种类的细胞在内环境里生存繁衍,死是一个世界的崩溃,几十亿个细胞的灭亡,构成这个世界的粒子将在更大的世界里逐渐分散。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遇到我,所以我不抛弃你。”

  暑假陈贺没有回家。既要保质完成英语系繁重的论文考试和各种项目,还肩负着帮任平生进化成人的任务,她后半个学期昏天黑地,并且未能拿到计划中的4.4学分绩。她向家里宣布暑假留校的借口是要专心搞好学习。她知道他们并不真想在家里看见她,因为她本学期的表现证明,供给她相对优越的生活条件和高等教育是一项赔本买卖,头二十一年放的高利贷也增加了收不回来的风险。

  陈贺第一次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度过了漫长的夏天,也第一次度过了一个不孤独也不失眠的假期。两个月清闲的宿舍生活之后,陈贺基本完成了给自己定下的学习计划,任平生的言谈举止也已经和一个有点沉默的普通男生无异了。陈贺依旧禁止任平生单独离开校园,或者单独和其他人打交道。假期比学期方便的一点在于,她可以二十四小时守在任平生旁边,不用担心发生任何意外。

  散场之后,许诚换下球鞋,抬头看见任平生站在塑胶跑道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她。任平生无动于衷的样子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平生对她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时,她十分惊讶。

  许诚愣了两秒,但是脸上的笑容没变。她记得任平生不仅没有表情,连正常人无意识的微小动作都没有,如同一架机器,几次见面都是如此。她以为性格使然,并没在意。然而面前的任平生和随便哪个男生毫无区别,说话间微笑,语调亲切,说到不好意思的地方就把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里,拘谨地耸了耸肩。

  许诚突然明白这种隐隐的警兆从何而来了。任平生的变化不像正常情况下可见的性格变化或者从陌生到熟识的变化,而像是一台新机器逐渐磨合直到使用熟练的过程,或者说,像是学习的过程。似乎这个人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完全不懂得人类正常的生活和交流方式,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才训练成熟,从语无伦次变得游刃有余,比普通人还要滴水不漏。

  许诚始终小心地避免他们走到人太少的地方去,并且密切注意任平生在进入正题之前闲扯的内容。任平生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和陈贺有关。许诚暗暗猜测,任平生除了陈贺以外几乎没有交际,甚至没有别的生活。可是这怎么可能?

  那双温且凉的眼睛迅速褪去了温情的色彩。即使野兽也有情绪,而这对眼睛属于某种遥远的生物。地球上第一只有眼睛的生物也许就是这样的。章鱼的眼睛是这样的。许诚迟疑了一下,换了说法。

  许诚向任平生伸出一只手。任平生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跟她握了握手,两人就告别了。许诚几次回头,确定对方没有尾随她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手的指尖。

  任平生来宿舍找陈贺的时候前所未有地沮丧。陈贺把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递给任平生,平生右手五指并成刀片样的形状,慢慢切去薄薄的一层苹果皮。其实平生只能从水果的细胞液里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她今天突然要和我握手,我就握了。回来的路上我想起,她好像趁机摸了我的脉搏。”

  “我没想到。”任平生低声说,悄悄抓紧了苹果,指间挤出汁水来。“如果是你呢?你能料到吗?”

  上个学期的悲剧隐隐有重演的趋势,陈贺感到自己的暴怒无法遏制,即使她悲哀地意识到她自己这样面目可憎。

  “风险是你自己的,你必须对自己负责!我可以想不到,你应该随时保持警惕才对!”

  “我根本不知道模拟脉搏要用多大的力,”任平生恨恨地说,“就算我想到了,当时模拟也会露马脚。”

  “那你就应该避开。再说难道这些都应该我教你吗?你不是擅长自学吗?我还没说可以,你已经自己出去约女生了。模拟人体最多只能达到现在的程度,要想再逼真除非有实物对照,有标本,做切片!我怎么给你这些!”

  陈贺惊悟了一件事。正如任平生一类生物的生死对人类来说无足轻重,任平生对人类的生死也漠不关心。就像一个人披上羊皮四肢着地模仿羊的叫声,学羊吃草,但他毕竟是直立行走的动物,也不可能学会反刍,当他脱下羊皮站起身来,还是会无动于衷地宰杀羊,一只或者一群,只要他需要,都没有关系。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任平生不需要伪装眼神里的感情色彩,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地恢复到原始的行动方式。任平生微微歪头,像深海里的某种虾蟹观察环境的样子,对着陈贺转动了两下眼睛。

  “为什么不把我做成切片看看人到底是怎么长的?因为你还要依靠我?因为只需要在我面前装成好孩子就什么都有了?”

  门关上了。陈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愤怒地抓起桌子上所有的书摔在了地上。有几页纸落在地上,意外地被液体浸湿了。她愣了一下,沿着桌子看上去,看见了任平生放下的苹果。刚刚那一分钟里,任平生下意识地把苹果切成了一毫米左右薄厚的无数片。

  许诚最后一次见到任平生是在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忙得不可开交,踢球都几乎不去了。当任平生在图书馆轻轻敲她桌子,打了一个“出去”的手势时,许诚很想拒绝,但任平生固执地站在旁边不走,她只得收拾东西跟着走了。

  “在哪里?”许诚琢磨着自己究竟有什么特征,导致不熟悉的人都跑来和她谈人生。

  许诚无端地从平生身上看见了陈贺。陈贺的沉默,陈贺在生人面前滴水不漏的礼节,还有陈贺那天突然说的有点古怪的话。她想不清楚这是什么缘故。

  “你说什么?”许诚诧异地回头。但任平生已经走下了台阶,没有道别,也没有回头。

  回家的前一天,陈贺开始把最后的行李打包装箱。任平生在旁边看着。她禁止平生插手帮忙。

  陈贺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支录音笔,屏幕显示内存里只有一段三个多小时的录音。她按开播放键,倒到某个时间点,把录音笔搁在桌上。任平生惊愕地看着这个小型装备。

  然后是室外的杂音,风声,脚步声,衣服的摩擦声,路人的说话声。陈贺又按了一下播放键,声音停了。她抬头看了一眼任平生,带着一种她自己并没从中得到乐趣的挑衅。

  “你让我失望了,真的。我毁了整个大学生涯,也许是我的一生。现在你背着我去和许诚说,你希望她才是创造你的人。”

  “你还是不懂得用正常人的思维思考。你只知道要活着,不惜把我榨干。你把能从我身上学到的东西都榨干了,现在你觉得可以抛弃我了。”

  “我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我只想把你变成一个比我更好的人,不是像我一样的畸形。离开我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去欺骗下一个吗?去杀人,毁掉更多的人吗?”

  接下来是长达半个小时的寂静。陈贺默不作声地继续收拾行李,任平生继续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屋里只有陈贺一个人的呼吸声和移动东西的声音。最后一张纸片清理干净之后,陈贺转身看着任平生。

  “寒假很短。我尽早回来,报到之前就回来。学校食堂过年会有饺子,你可以试试。”

  “很多人放鞭炮的那天就是除夕——哦,这边大概是禁了,不过没关系,我把日历给你留下。守岁的时候我会想着你的。”

  陈贺抬起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轻放在任平生瘦削的面颊上,停了一会儿,然后滑了下来。

  和每年一样,陈贺熬过了一个地狱般的春节。每年的除夕家里怒吼和摔东西的声音能盖过外面的鞭炮,没有亲眼见过的人一定不会相信两个人也可以吵得沸反盈天。她和每年一样关上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窗外漫天的烟花。二十多年来被关在“家”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每个假期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几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一天二十四小时,每天如此,在七十平米的空间里重复着一样的活动,时间表可以精确到秒钟,他们一分钟都不错过地死守着她。一个名存实亡的家庭,每天因为拿筷子的姿势大发雷霆,砸碎盘子和动手打人,因为擦地板用多少水闹离婚。几十年的共同生活使他们熟知如何能最高效地让对方厌恶和暴怒,日积月累的恶意消磨掉了耐心,也扭曲了彼此的性格。然而他们又都互相不放过,因为一些谁也说不清的原因互相忍耐着,继续忍耐下去,而且不顾一切地把她也拖住,用锁链锁起来关在笼子里,用一千只手把她拖进同样的泥沼。

  万家灯火提醒着陈贺,她没有家。而没有家的这个事实又提醒着她,外面的万家灯火中又不知道有多少是假的。她没有忘了想起千里之外的任平生,想平生现在会在哪里。她平生第一次感到肝肠寸断的后悔,后悔没有留在孤独而寂静的东郊校区。任平生,那是这世界上最应该和她一起过年的人。

  春季学期开学后,陈贺再也没有见过任平生。她甚至不知道平生是什么时候离开了郊外校区,也不知道平生去了哪里。她没觉得惊讶,就好像自己早有预感,自从她离开任平生回家过年开始,她就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任平生了。学校里没有人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也不会有人和她问起任平生这个名字。连许诚都没有说起过。陈贺和许诚在最后的同学时光里继续保持着君子之交,互相都没有再试图增进了解,也没有疏远过。

  故事到这里本可以结束了。如果不是开学第一个月之后,韩苍失踪案又有了新消息的话。

  某天陈贺在球场上遇见马上就要远赴异国的许诚,两个人沿着操场跑道走了几圈,边走边闲聊。这时候许诚提起了一个遥远的名字:

  陈贺感到心脏顿了一下,但其实她对这个失踪了一年的文学社长的印象已经十分微弱了。

  其实这一年里每个人都猜到回是这个结果,只是没有人说出来。陈贺早也想过,这么久还没有消息,韩苍只怕是凶多吉少,因此许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并不太震惊。

  “还有更惨的。他们是在东郊荒山施工的时候挖到的,剩下的,部分,已经不多了。确定是韩苍也是化验出来的。而且……”

  许诚犹豫不决的样子让陈贺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紧盯着许诚,但没有催促对方赶快说下去。这种眼神把许诚吓到了。

  “别这么看我,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没有官方消息。传说他们按线索复原了当时的情况,目前得出的结论是,当时大概是……”

  2018年4月底的一个午夜,半个校园都被一个女生声嘶力竭的尖叫惊动了。办公楼区的看门人打电话给保卫处叫了人来,发现是一个大四女生在图书馆门口向着景观湖的方向狂喊一些听不懂的话,保卫处的人试图跟她交谈,但根本压不过她的声音。他们最后强行把她带到了保卫处。做笔录的时候她拒绝解释自己的行为,对大部分问题保持沉默,保卫处只能让她留下姓名和院系,也就是外国语学院英语系陈贺。据当事人回忆,她当时可能在喊一个人名,似乎是什么“平生”,但校方联系她的家人的时候,他们从没听说过她认识这么一个人,外院也没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学生。学校唯一能找到的可能算是她的朋友的人是同级毕业生许诚,但许诚声称自己和陈贺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内情。陈贺的家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一度以为她是因为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不管怎么样,事情后来就自生自灭,陈贺最终是顺利毕业了。

  然而陈贺再不会和任何人说出事情的真相。这是一个怪诞又悲伤的故事。和任平生在洒满阳光的宿舍里时她曾感到彻骨的恐惧,想从它面前退缩,而她一个人站在夜里的时候,却只感到令人发狂的孤独。如果她能看见那个胶状物飞快地贴着地面爬过,或者沿着树干向上窜去,她也会感到心安一点,然而什么也没有。黑暗中不会有一个声音突然回答她。她一遍又一遍地嘶吼着,因为她想到也许自以为的声嘶力竭事实上只是轻哼了两声。远处有人向她吆喝不要发神经,是办公楼的值班人员出门来看怎么回事,但她什么也没听见,因为喊得太响也太久了。一个她亲手给了出去,现在已经没有了意义的名字,她耳中全是那一个名字的回响。

  这就是关于陈贺和任平生,还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校园传说的全部真相。再没有一个人见过任平生,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生物去向何方。也许任平生掌握了更强大的模拟能力,能够变成不同的样子以至于和平生打过交道的人也浑然不觉,但我们更有理由相信,不管去了哪里,任平生都没有再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再和任何人说过话。

  这句是许诚自己编的,中文大意为“她勇敢到可以承受任何人叫她‘懦夫’。”作为英语系学生,许诚有喜欢用英文而非母语表达特定意思的习惯,有时候这样可以用得上英语的文字游戏和典故。在这里也有可能是许诚为了回避任平生的问题,故意说了一句平生听不懂的语言。

  我想作者和作品的关系就如同陈贺和任平生的关系。毫无预备的一个火花,带来的是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痛苦进程,牺牲自己的精力和生命完成每一个字,一遍一遍完善,如同陈贺用最精细的标准指导任平生成人。就在最后一个字完成的一刻,它突然不属于你了,你对它的感情也突然变了。从前你觉得它那么可爱,那么值得你废寝忘食,朝思暮想,现在它的种种不可爱的地方浮现出来,而你似乎没什么办法能再把它变得更完美了。然后它去了外面的世界,也许辜负你的期待,也许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你意想不到的另外一种东西。你真正爱的是它吗?还是为了你自己功成名就,为了你自己才华横溢呢?但不论怎样,作品是没有错的,不论它遭到什么样的对待,承受结果的都应该是作者,作者没有权力指责作品自己不够好。这也是为什么我到最后也不能指责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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