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容:寻找生命的坐标

2017-12-17 23:34:57  阅读 120 次 评论 0 条

  二十多年前,席慕容之于我们,是诗,是“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如今,席慕容之于我们,是散文,是追寻故土的一个“燃烧着的蒙古人”。1989年,席慕容第一次回到她梦中的故土——内蒙古高原,而这一年从此成为她创作的分水岭。对族人、土地、山川的追溯成为席慕容创作的源泉,甚至是她对生命灵魂深处的诉说。在席慕容的心里,内蒙古是她的原乡,在她的诗歌散文中总有挥之不去的乡愁。在原乡书写二十年的时间跨度中,她的作品完成了从单纯思乡情的抒发到对原乡文化探索的蜕变。

  席慕容近日来到北京,携手作家出版社拿出二十年怀乡之旅的文字,结集成新书《追寻梦土》、《蒙文课》。倾其所有、滔滔不绝,谈及内蒙古的一切,60多岁的她捧出一颗仍然年少的赤子之心。

  席慕容说自己的蒙古名字是穆伦·席连勃,意为浩荡大江河。席慕容的父母都是蒙古族王公贵族之后。1943年在抗战的烽火中,席慕容出生于四川重庆,幼年时随父母辗转于南京、上海和香港,50年代初定居台湾。然而台湾并不是自己的家,只是一个孤单的家庭寄居的地方,席慕容说自己从小就处在一种混乱,或者说慌乱之中,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她总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后来我才逐渐明白,因为我没有生长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我是插枝然后存活的人。”席慕容说,“总是惶惶然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可能会做错,我总觉得别人可能会不喜欢我。我总觉得,有些事情也许不像表面这么顺利。我是一个很害怕的这么成长起来的人”。

  这种惶然与敏感慢慢变成了席慕容的诗歌,她13岁起在日记中写诗,她的诗歌温婉动人,总是不遗余力地歌咏青春、爱情和一切美好的事物,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当记者问如今的席慕容还会不会写爱情诗时,席慕容说到了自己几十年来写诗的秘密:“我并没有把我的诗归类,我也没有专门地写爱情诗,所有的诗歌不是我找它们,是它们来找我的,那些内心的不安让我写诗,我所写的都是从我的生命现场出发的,我内心最真切的感受,所以我说我的诗都是写实的,不能说你没有体验过的情感或美感就是梦幻的,我觉得那些在诗里写拿起刀剑跟所有恶势力对抗的人比我更梦幻……”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我不想攻击别人,我觉得不安……”席慕容那种惶然的性格又表露了出来,这个从小惶然长大的诗人、画家只想把自己的敏感化成才华,而不想有任何的攻击性。

  从生命现场出发,是席慕容写作的所有灵感,她说自己从未受过文学的训练,写作是一种心灵的释放,所以题材与席慕容无关,是一个个真正经历过的生命现场让她写出了“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也写出了“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对于精神家园的追寻,一直是席慕容不解的情怀。正是这种乡愁,对自己生活的总结反思、对父母生活故土的好奇,让席慕容在接下来的近二十年,把感情倾注到了内蒙古——祖国北方一片有着广袤草原、沙漠的土地。

  “我也是高原的孩子啊,心里有一首歌,歌中有我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这是席慕容曾经写下的心声。身为蒙古族人,年轻时的席慕容却从来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家乡、没有见到过草原,只是从父母那里得到一些关于草原的模糊影子。幼年的时候,父亲带她到公园,在一片大草坪上,她开心地说见到了草原,父亲告诉她说:真正的草原在我们家乡乌兰察布,那里百花盛开、芳香四溢……母亲告诉她,在故乡的草原上,有一条西拉木伦河,蜿蜒流淌、奔腾浩荡……20年前46岁的席慕容代表已经过世的母亲和尚在德国的父亲,回到了草原探亲。当怀揣着对故土的炙热爱恋第一次踏上了蒙古高原,她泪流满面,再也无法舍弃对家乡的眷恋,从此席慕容每年都前往“原乡”内蒙古进行“怀乡之旅”。她称内蒙古为原乡,“原乡是血脉里的家乡,我有家乡,比如生活多年的台湾,但我没有故乡,故乡是生在那里,并生活过的地方”。没有故乡的的席慕容称直到回归自己的故土,那草香、那360度围绕的地平线、那大圆裙式的草原,她才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坐标而心安。

  第一次踏上心中的故土,席慕容把这些感受和见闻用文字、照片表达出来,写就了《我的家在高原上》,渴望能够尽量完整地表达出梦土的美丽与丰饶。她创作的主题也从缠绵的情诗转变为描述粗犷高原的风土、文化。就像她的一首诗《我折迭着我的爱》所写:“我的折迭着的爱,像草原上的长河那样宛转曲折。”

  现在席慕容一年要来内蒙古数次,在树林、沙漠和草场中呆上很长时间,写文章、记日记、拍照片。学习油画的席慕容还会用很多色彩形容草原风景,但她说自己无法画出那些太美的景色,因为靠得还不够近,心里还未能把握草原文化。席慕容称自己是“一个渴望亲近蒙古高原的游子”,“每次的原乡之旅,每一个地方都有打动我的地方,每片草地上的草香都能够使人停下脚步来”。这些年,席幕容从台湾坐飞机,坐火车,坐吉普车,再走很远的路,来到故乡,走到草地,进入原始林,躺10分钟,然后再坐火车、坐飞机回到台湾,只为了这“10分钟”。走路和记录才是她的主要工作。“我到内蒙古干吗?就是走路。在草原、森林、沙漠中不停地走路。以前写笔记,每次都写满一本本的。后来有的时候太累了,就躺在床上用录音机讲,讲今天干吗,回去在开车的时候听。我简直累死了。”

  除了记录蒙古的风景,席慕容也学习蒙古的文化。几年前,席慕容开始跟一个蒙古族大哥学蒙文。“去上蒙文课,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席慕容说,“对一个已经六十多岁、父母都已逝去的人来说,她刚学会用母语写自己的名字,还值得庆贺吗?也许,是值得庆贺的吧”。在蒙语方面,席慕容说自己还没有恢复到5岁时的水平,但她欣喜的是自己能触摸这个民族的历史和文化,最重要的是她结识了这里的人,让她能够更深层次地融入到故乡的文化氛围中。她说在蒙古朋友的家里,听他们用蒙语说话,自己坐在旁边踏实得很,“母语就算是听不懂,它也对我有一种安抚的作用”。以前她在诗歌里表达的山河与记忆的关系,如今她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她多年前写下“在‘故乡’这间课堂里,我既没有学籍也没有课本,只能是个迟来的旁听生”,如今她的蒙古朋友开玩笑地对她说“好了,我们可以算你插班生了!”

  20年来,在草原上无休无止地游走,让席慕容喜悦,但也伴随着痛心和遗憾。首先表现在自然资源和环境方面。席慕容介绍说内蒙古的矿产非常丰富,其中包括许多露天煤矿,可是它刚好在最好的草原上。“在最好的草原上开采露天煤矿简直是一场浩劫。”草原上的土层只有几厘米厚,是多少年才积淀下来的,下面全是细沙。那几厘米的土是不能碰的,破坏了就永远恢复不了。如果说从露天煤矿里挖煤,能够让工业兴盛,可是这个煤二十年就没了。但是如果让草原保存下来,照游牧文化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这个草原几千年也不会消失。草原是我们整个地球的肺,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见它的珍贵,只看到眼前。”

  “你知道塔克拉玛干是什么意思吗?有人翻译成死亡之地。学者巴岱先生告诉我,‘塔克拉玛干’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故居’。我一听毛骨悚然,曾经水草肥美的故居,因为人的贪婪攫取,或者气候的改变,有一天变成了大沙漠。于是我就写了一个很短的散文,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地球人把所有东西都毁了,只好移民到别的星球,上飞碟之前我们回头跟地球说,再见了,我们的塔克拉玛干。”

  说到环境,席慕容会非常焦虑,她在原乡大地上走了二十年,发现二十年前拍的草原现在都没有了。

  ”一位人类学者说,每一个文化都属于我们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当一个小小的文化,一个族群的语言消失的时候,等于你的身体里某些细胞没有了,到有一天文化只剩下一种文化的时候,其实文化已经死亡了。“席慕容痛心地说。

  “我知道你们想见到的是一个写《七里香》的席慕容,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了这样。”席慕容收起自己的激动情绪,脸上露出了抱歉的微笑。“我只能拿笔写我的焦虑。”回想起二十年前写的《七里香》,席慕容觉得自己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幸好我在那么安静年轻的时候写下这些东西,我自己也蛮珍惜那段安静的日子,再也不可能有那种心境了”。

  然而如同青春之美诱惑当年的席慕容写下那么多经典的诗歌,自然之美,人跟大自然之间的感觉也诱惑她写下了很多关于蒙古的散文。“在写诗上面我是被动的,但写散文之前我大概知道我要写什么。散文被我拿来整理我自己的生活。“《追寻梦土》跟《蒙文课》,就是席慕容从1989年到2009年二十年间在蒙古高原行走的时候所有生命现场的触动。“可是面对当下的环境,我觉得诗歌很无力,散文也无力。但是我又做不了一个专业的环境保护者,只能极力地书写着草原,不仅仅是写草原的美丽,也是想让大家知道这种环境破坏的危险离我们并不遥远,产生一种或多或少的警醒。”

  除诗人以外,席慕容的另一个身份是画家,她从十几岁开始就学绘画,于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又去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艺术学院专修油画。回台湾后任新竹师范学院教授多年,今年66岁的席慕容,已经从师范技术学院退休了。换身份证的时候,办事员说一个人只能选一种身份,你要做画家还是做作家?席慕容说”我做画家,因为是我的专业“。在她看来,写诗从来不是一个职业,也不是获得生存的手段,“我有一个职业,然后写诗,这样很好,但你要靠稿费生存的话,在任何世界都不太容易”。写了快半个世纪的诗,出了6本诗集的席慕容从不担心诗歌的“式微”,因为两千年以前就有人写诗,现在还在写,《唐诗三百首》、《古诗十九首》那么多年我们还在读,在席慕容看来诗的价值永远在,“我不认为它有任何改变,写诗是你自己的事”。

  文/本刊记者 郭小寒 实习记者/李蓓菡 人物摄影/刘海洋图片选自散文集《追寻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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