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杂感。村上组里太容易吵架了,尤其一涉及林少华,所以还是在日记里自娱自乐吧。
关于翻译,虽然发奋开始学日语,可以顺畅的看原著大概还是遥遥无期的事情,在村上有生之年,我可能都只能靠翻译了。记得傅雷家书里就感叹过,译者除了语言水平,还需要和原著气味相投,否则翻译出来会是很别扭的。我很以为然。当年小别在篱下发过《名著名杀》,没有包括村上的译者,如果今天来续,加上村上,也算名著了吧,而林译是不折不扣的“杀”。
看过很多抨击林译的,不少批评他有态度问题,我觉得是冤枉他了。以他如今的江湖地位,引进村上的历史功劳,attitude是有的,老人家了嘛,但我觉得他在对待翻译上还是足够诚恳的。问题是,他只能做到这么多。按照家属的说法,他缺乏生活。我不懂日文,但相信林译的基本准确度,而且这个在网上也有诸多讨论,对他诟病最多的,集中在他对“小资”事物的无知。偏袒林的人常说这都是细枝末节的错误,大感觉好就行。大感觉如何稍后讨论,但至少我和家属都以为,这不是细枝末节的错误。村上文章的大背景,是这个“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他笔下的细节,是有显著意义的符号。在其中生活过的人,读过后会自然产生相关联想,一两个扭曲错误,可以完全改变情境,更别提满篇误译。
那么如果读者也是一样的没有这个生活基础,对这些符号不敏感,是不是只要“大感觉”对了就好呢?首先不能小看读者。村上是在一个崇美的东方社会成长起来的,如今大陆的村上读者其实多多少少也在受着同样的文化侵袭。更重要的是,我不认为对这种文化没有深刻感性认识的译者,可以准确把握作者的感觉。林译前言充满对村上的溢美之辞,但有些读来让我哭笑不得。林觉得村上反抗的是某种主义,在我看来,村上只是要卫护人性。看过林关于1Q84的访谈后我尤其失望——林觉得1Q84中恶的模糊可以看作某种妥协,但村上所关心的从来不是所谓道德本身。这个“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既是村上批判的对象,也是他养分的来源,而这是以林的成长背景不能理解的。我没有办法具体的说林的译本有什么不好——在当年只有林译可看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看过英译了之后,我很肯定,感觉不一样。
英译我看得不够多,但一个海边的卡夫卡一个奇鸟再加若干短篇,也能充分了解Rubin和Birnbaum的风格了。其中Birnbaum是我不那么喜欢的,但以他的卡夫卡译本和林本做比较阅读,很奇怪的是Birnbaum那充满美国口语的风格(让我这个一直受英式英语熏陶的人读起来实在难受)反而比林的华丽中文读来更顺畅。我本来准备做完这个比较阅读详写读书笔记的,但不幸先读了英文版,再读林版,一章之后实在读不下去了,这个伟大的计划于是太监了。家属是先读了中文,同意我的判断,说林版后头还有更别扭的。读了英译奇鸟之后,我爱上了Rubin。
林译村上给人的感觉是抑扬顿挫,满纸炫目的稀奇古怪比喻。Rubin的译本却没这个感觉,只觉娓娓道来,很顺畅舒服。因其文字之顺畅,我一度怀疑他是意译多过硬译(Birnbaum译过一个短篇,和奇鸟开头一样,和Rubin比较,个人感觉拗口不少),但后来看了网上资料,才知道原来Rubin是以忠实原文出名。再想想林译中很多句子像是没做好的英译汉(简直可以一个词一个词译回英文去),我大胆猜测村上行文是受英文很大影响的。Rubin还有一样好处,是忠实于自己的感觉,只译自己喜欢的作品。巧的是他选译的几篇恰是我最喜欢的,这也是一个“气味相投”吧。
扯了几家译文,还少了一个赖明珠。其实我看的第一本村上就是赖译,世界末日和冷酷异境,记得当时很喜欢。但是时隔太久,之后也没读过其它赖译,不敢妄作评价。综合评论,我还是先守着Rubin看算了。其实中文世界里,我觉得气质上最适合译村上的是王小波,可惜他不懂日文,也不在了。
我的村上排行榜。我最喜欢的是奇鸟和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之后是寻羊,舞舞舞和冷酷异境,最不喜欢的是挪威的森林。短篇里头最喜欢东京奇潭这个集子,神的孩子全跳舞也很喜欢。
有人说村上现在重复自己,一些元素反复出现。我觉得村上其实在做一个长期的实验。王小波讲过想探讨小说的不同可能性,可惜黑铁时代没有完成就去了。村上似乎也在不断探讨这一个可能性。他所关心的一些问题,所想表达的一些感情是一以贯之的,但在不停试验各种讲故事的方式。冷酷异境是双线结构试验的开始。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是文风转型的一个尝试。他说过喜欢长短篇交错着写,写短篇是放松。我感觉他喜欢用短篇做实验。奇鸟是一个长期积累后的爆发,有着成为伟大作品的潜力(我看了奇鸟之后看他的早期短篇,才发现奇鸟中很多元素他都用短篇试验过了)。但奇鸟太宏大了,自己挣扎成长,村上都没法驾驭。这之后他酝酿许久,写出了海边的卡夫卡。卡夫卡的结构和节奏都控制的很好,远胜于奇鸟,但没法引起我足够的共鸣。卡夫卡的双线,我只喜欢老头那一条线,我猜是村上自信准备好了,重新来做奇鸟没有完成的巨著,所以甚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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