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海，可以上溯到我的中学时代。那时，在穷僻而闭塞的乡下，除了语文课本，不像现在的孩子那样能读到海量课外书。即便如此，我还是在当时的语文课本上，找到了一篇能影响我一辈子人生情趣与心灵格调的散文诗经典名篇，那就是高尔基的《海燕》。正是因为这篇《海燕》，激起了我对烟波浩淼的大海的无限向往。当时，我是多么期待有那么一天能够看到大海。这篇《海燕》也潜移默化地融入到我激情澎湃的血脉之中，以至于近半个世纪以来，我对散文诗不离不弃，而且在个人散文诗创作总体风格上被一些专家教授赞誉为“雄浑苍劲”“与大海的性格相仿佛”。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散文诗启蒙老师，应该是高尔基。对于《海燕》，我在中学早读课上，不知绘声绘色地朗读了多少遍。现在不用看书，我也能非常熟练地把它背下来。从开篇“在苍茫的大海上，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到最后一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每一次的朗读，都犹如有着一股强劲的动力，激起生命活力的迸发。一种飘然的感觉，自始至终地在刚健的韵律中喷薄与回荡，经久不息。这种读大海的感觉，在我后来读到的法国散文诗人圣－琼·佩斯的《海标》和我国著名散文诗作家刘再复的《读沧海》《又读沧海》时，一次又一次被唤醒，大海的双元宇宙与结构，都在这哲思与热情相融合的散文诗中表达得淋漓尽致，由此成就了作者和我们心中“大自然的不朽的经典”。其实，对于海的认识与理解，我不仅局限于文字上的海，而且在世界名画上我同样读到了各种风格、各种色调、各种意味的“海”。2010年3月，我到美国西部大学学习研修与文化交流时，造访了闻名遐迩的盖蒂博物馆，其收藏的世界名画真迹可谓汗牛充栋、数不胜数，尤其是有关海洋题材的名画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致，临走时还购得画册，这不啻是一种纪念。读画与读诗一样，展现大海的艺术经典纷至沓来，让我眼界为之大开，终生受益。
后来有了闲暇，我终于看到了我朝思暮想的大海。在从深圳到珠海的船上，我看到了深秋时节大海的波浪、阳光下的沙滩、忽升忽沉的鸥鸟与海燕以及礁石与岛屿等。平生第一次见到海，那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啊！而人的一辈子，如果没有到过大海，那又是一件何等遗憾的事情啊！所以这一次，当我与海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算是圆了我少年时代的梦想，分外开心与惬意。我在船上细心地观察与感悟大海，那源自内心的想象，就像海水一般澎湃，甚至想站在船头扯起嗓子大吼几声。这一次在海上，大海的波澜壮阔，大海的奔放豪迈，大海的气势磅礴，大海的丰富与深邃，大海的博大与自由，给予了我深刻的启示。时隔不久，又是一年盛夏，我在厦门鼓浪屿海滨再一次见到了大海，心潮随着那空灵变幻的海波起伏，云海茫茫，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鼓浪屿之波》：“鼓浪屿四周海茫茫，海水鼓起波浪……”唱不尽骨肉情长，舀不干海峡的思乡水，思乡水鼓波浪，让人感慨万千，任由这首悠扬的歌曲在云中轻飞。前些年曾路过圣莫妮卡海滩，只见浩淼的大洋，翻涌着碧绿的海水；岸畔的棕榈树，在斑驳的枝叶间，洒落风的絮语，我依稀听见了搁浅贝壳的呼吸。沿着长长的引桥，我真想跳下去冲浪，扯一叶心海的红帆尽情漂流。行文至此，我想起了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这是一种追忆与感恩之意啊。
读海、观海，当然少不了写海。我写海的散文诗都是有感而发的。无论是在海上仰望黑鸟，还是猝然相遇的鲸，抑或是大海上作为景观的岛屿，都被我请进了字里行间。《开花的海域》组章由《散文诗》刊于1998年第一期发表，获当年全国散文诗新人新作大赛一等奖，多次收入了各种散文诗权威选本。当代著名散文诗作家耿林莽为此在《散文诗》杂志撰文给予肯定：“写大海是散文诗人熟悉的题目，《开花的海域》似有新开掘。尤其是《在海上仰望黑鸟》一章，诗人将搏击风暴的黑鸟‘放大’使之成为‘巨鸟’，其实形体上的‘巨’毕竟有限，精神上的‘巨’才是无限的。大海、风暴、雷电、苍天，全是巨大的存在，黑鸟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无论如何形体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是弱势的存在。诗人的创意，恰恰在于如此背景显示‘暴力’的强大，相反相成地反衬出弱小抗击者精神实力的无与伦比。‘只有呼叫的黑鸟，才敢诘问苍天’，这是一种何等凛然的反抗者、叛逆者的气魄！诗人着意描绘的大海上空追赶着闪电的黑鸟那‘侧翼扑动着雄浑的格律’的形象，是一幅震人心魄的壮观画图。”我把耿老对我的鼓励看作是一种鞭策，力图在写海的作品中发出属于我自己的“声音”。2000年，我把迈克·帕克斯的《将被锁住的鹰》、库尔贝的《雨后的爱托达断崖》、约瑟夫的《海贝》和艾瓦佐夫斯基的《黑海之夜》等读画心得写成了《海的画外音》，获跨世纪全国散文诗大奖赛“散文诗之星奖”。这些年来，我写出并在《诗刊》《星星》《青岛文学》《中国海洋报》等报刊发表了海洋散文诗、散文等60多篇（章），假以时日，再写下来，可望出一本“大海”散文诗专集。大海的波浪已融入了我的脉管，写大海也已成为我文学生活的一种方式、一种艺术向度、一种精神追求。
读不尽的大海，因为它的浩渺；看不够的大海，因为它的渊深；写不完的大海，因为它的富有。我与大海有个约会——我愿做一位海的忠实的读者与谦逊的作者，并在深海的追寻中，体验其无穷无尽的奥秘。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铜陵学院党委副书记，第5届中国散文诗大奖获得者，其散文诗《藏海的水滴》曾在本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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