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哲理散文欣赏-经典散文欣赏

2018-10-03 15:53:43  阅读 136 次 评论 0 条

  他既是一位哲学家,也是一位诗人。他用散文的笔调写他的哲学思考,用哲学思考来贯穿他的文学写作。他的随感透着哲学的睿智,写下了他对人生的哲学式感悟,对人、自然、孤独、情欲、爱情、婚姻的精辟见解,使无数个心灵产生了共鸣,赢得了无数读者的青睐,无论花季还是老年,都能从他的文字中收获智慧和超然。万簌俱寂时,读他的文章,仿佛是敲击心扉的一声蝉鸣;喧嚣浮躁时,读他的文章能获得守护心灵的一丝安静。他就是——周国平。

  一位老者,总是兴致勃勃地坐在湖边的一角钓鱼,显得乐观而自信。他拥有三根带支架的鱼杆,长长的鱼杆伸向湖中,他总是聚精会神地等待鱼儿上钩,往往是很久很久才钓到一条小鱼,只有二三寸长,他非常娴熟地收杆、摘鱼嘴里的钩,把鱼放在浸没在水中的网兜里,然后又把鱼杆甩出去,便耐心地等待。在我看来,这老者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凭我的感觉,在这里他钓鱼一天,也只不过是一斤鱼的收获。一次,我瞧着他的网兜中那几条又小又瘦的鱼说:“你老钓这样的小鱼有啥意思?”他笑着对我说:“小伙子,看来你还没钓过鱼,我在这里钓的不是鱼,而是乐趣,钓的是一湖秀色……你瞧,这网兜中的鱼,到晚上我就放了它们。”此话使我恍然大悟。

  在感悟老人话的同时,我还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位年轻垂钓者,他与老人的神态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不像老人那样静静地守在一地钓鱼,他不时地在叨念着说鱼杆太短,或说鱼钩有毛病,还责怪位置不佳。一脸沮丧,一脸的不如意。他一次又一次查看网兜中的鱼,总是报怨收获太小,显然,这人是同自己过不去,他不说自己缺乏耐心,用心不专,而是怪环境不佳,手中的杆不好,一个怨天忧人的主儿。

  小时候,也许我也曾经像那些顽童一样,尾随一个盲人,一个瘸子,一个驼背,一个聋哑人,在他们的背后指指戳戳,嘲笑,起哄,甚至朝他们身上扔石子。如果我那样做过,现在我忏悔,请求他们的原谅。

  即使我不曾那样做过,现在我仍要忏悔。因为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多么无知,竟然以为残疾人和我是完全不同的种类,在他们面前,我常常怀有一种愚蠢的优越感,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现在,我当然知道,无论是先天的残疾,还是后天的残疾,这厄运没有落到我的头上,只是侥幸罢了。遗传,胚胎期的小小意外,人生任何年龄都可能突发的病变,车祸,地震,不可预测的飞来横祸,种种造成了残疾的似乎偶然的灾难原是必然会发生的,无人能保证自己一定不被选中。

  被选中诚然是不幸,但是,暂时——或者,直到生命终结,那其实也是暂时——未被选中,又有什么可优越的?那个病灶长在他的眼睛里,不是长在我的眼睛里,他失明了,我仍能看见。那场地震发生在他的城市,不是发生在我的城市,他失去了双腿,我仍四肢齐全……我要为此感到骄傲吗?我多么浅薄啊!

  上帝掷骰子,我们都是芸芸众生,都同样地无助。阅历和思考使我懂得了谦卑,懂得了天下一切残疾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在造化的恶作剧中,他们是我的替身,他们就是我,他们在替我受苦,他们受苦就是我受苦。

  我继续问自己:现在我不瞎不聋,肢体完整,就证明我不是残疾了吗?我双眼深度近视,摘了眼镜寸步难行,不敢独自上街。在运动场上,我跑不快,跳不高,看着那些矫健的身姿,心中只能羡慕。置身于一帮能歌善舞的朋友中,我为我的身体的笨拙和歌喉的喑哑而自卑。在所有这些时候,我岂不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残疾人吗?

  事实上,残疾与健全的界限是十分相对的。从出生那一天起,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就已经注定要走向衰老,会不断地受到损坏。由于环境的限制和生活方式的片面,我们的许多身体机能没有得到开发,其中有一些很可能已经萎缩。严格地说,世上没有绝对健全的人。有形的残缺仅是残疾的一种,在一定的意义上,人人皆患着无形的残疾,只是许多人对此已经适应和麻木了而已。

  人的肉体是一架机器,如同别的机器一样,它会发生故障,会磨损、折旧并且终于报废。人的肉体是一团物质,如同别的物质一样,它由元素聚合而成,最后必定会因元素的分离而解体。人的肉体实在太脆弱了,它经受不住钢铁、石块、风暴、海啸的打击,火焰会把它烤焦,严寒会把它冻伤,看不见的小小的病菌和病毒也会致它于死地。

  不错,我们有千奇百怪的养生秘方,有越来越先进的医疗技术,有超级补品、冬虫夏草、健身房、整容术,这一切都是用来维护肉体的。可是,纵然有这一切,我们仍无法防备种种会损毁肉体的突发灾难,仍不能逃避肉体的必然衰老和死亡。

  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人的生命仅是肉体,则生命本身就有着根本的缺陷,它注定会在岁月的风雨中逐渐地或突然地缺损,使它的主人成为明显或不明显的残疾人。那么,生命抵御和战胜残疾的希望究竟何在?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系列高贵的残疾人形象。在西方,从盲诗人荷马,到双耳失聪的大音乐家贝多芬,双目失明的大作家赫尔博斯,全身瘫痪的大科学家霍金,当然,还有又瞎又聋又瘫的永恒的少女海伦?凯勒。在中国,从受了腐刑的司马迁,受了膑刑的孙子,到瞎子阿炳,以及今天仍然坐着轮椅在文字之境中自由驰骋的史铁生。他们的肉体诚然缺损了,但他们的生命因此也缺损了吗?当然不,与许多肉体没有缺损的人相比,他们拥有的是多么完整而健康的生命。

  由此可见,生命与肉体显然不是一回事,生命的质量肯定不能用肉体的状况来评判。肉体只是一个躯壳,是生命的载体,它的确是脆弱的,很容易破损。但是,寄寓在这个躯壳之中,又超越于这个躯壳,我们更有一个不易破损的内在生命,这个内在生命的通俗名称叫做精神或者灵魂。就其本性来说,灵魂是一个单纯的整体,而不像肉体那样由许多局部的器官组成。外部的机械力量能够让人的肢体断裂,但不能切割下哪怕一小块人的灵魂。自然界的病菌能够损坏人的器官,但没有任何路径可以侵蚀人的灵魂。总之,一切能够致残肉体的因素,都不能致残我们的内在生命。正因为此,一个人无论躯体怎样残缺,仍可使自己的内在生命保持完好无损。

  原来,上帝只在一个不太重要的领域里掷骰子,在现象世界播弄芸芸众生的命运。在本体世界,上帝是公平的,人人都被赋予了一个不可分割的灵魂,一个永远不会残缺的内在生命。同样,在现象世界,我们的肉体受千百种外部因素的支配,我们自己做不了主人。可是,在本体世界,我们是自己内在生命的主人,不管外在遭遇如何,都能够以尊严的方式活着。

  诗人里尔克常常歌咏盲人。在他的笔下,盲人能穿越纯粹的空间,能听见从头发上流过的时间和在脆玻璃上玎玲作响的寂静。在热闹的世界上,盲人是安静的,而他的感觉是敏锐的,能以小小的波动把世界捉住。最后,面对死亡,盲人有权宣告:“那把眼睛如花朵般摘下的死亡,将无法企及我的双眸……”

  是的,我也相信,盲人失去的只是肉体的眼睛,心灵的眼睛一定更加明亮,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事物,生活在一个更本质的世界里。

  感官是通往这个世界的门户,同时也是一种遮蔽,会使人看不见那个更高的世界。貌似健全的躯体往往充满虚假的自信,踌躇满志地要在外部世界里闯荡,寻求欲望和野心的最大满足。相反,身体的残疾虽然是限制,同时也是一种敞开。看不见有形的事物了,却可能因此看见了无形的事物。不能在人的国度里行走了,却可能因此行走在神的国度里。残疾提供了一个机会,使人比较容易觉悟到外在生命的不可靠,从而更加关注内在生命,致力于灵魂的锻炼和精神的创造。

  残疾人为何要举办体育运动会?为何要撑着拐杖赛跑,坐着轮椅打球?是为了证明他们残缺的躯体仍有力量和技能吗?是为了争到名次和荣誉吗?从现象看,是;从本质看,不是。

  其实,与健康人的奥运会比,残奥会更加鲜明地表达了体育的精神意义。人们观看残奥会,不会像观看奥运会那样重视比赛的输赢。人们看重的是什么?残奥会究竟证明了什么?

  我的回答是:证明了残疾人仍然拥有完整的内在生命,在生命本质的意义上,残疾人并不残疾。

  我们活在世上,不免要承担各种责任,小至对家庭、亲戚、朋友,对自己的职务,大至对国家和社会。这些责任多半是应该承担的。不过,我们不要忘记,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项根本的责任,便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每个人在世上都只有活一次的机会,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他重新活一次。如果这惟一的一次人生虚度了,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安慰他。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对自己的人生怎么能不产生强烈的责任心呢?在某种意义上,人世间各种其他的责任都是可以分担或转让的,惟有对自己的人生的责任,每个人都只能完全由自己来承担,一丝一毫依靠不了别人。

  不止于此,我还要说,对自己的人生的责任心是其余一切责任心的根源。一个人惟有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建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和生活信念,他才可能由之出发,自觉地选择和承担起对他人和社会的责任。正如歌德所说:责任就是对自己要求去做的事情有一种爱。因为这种爱,所以尽责本身就成了生命意义的一种实现,就能从中获得心灵的满足。相反,我不能想像,一个不爱人生的人怎么会爱他人和爱事业,一个在人生中随波逐流的人怎么会坚定地负起生活中的责任。实际情况往往是,这样的人把尽责不是看做从外面加给他的负担而勉强承受,便是看做纯粹的付出而索求回报。

  一个不知对自己的人生负有什么责任的人,他甚至无法弄清他在世界上的责任是什么。有一位小姐向托尔斯泰请教,为了尽到对人类的责任,她应该做些什么。托尔斯泰听了非常反感,因此想到:人们为之受苦的巨大灾难就在于没有自己的信念,却偏要做出按照某种信念生活的样子。当然,这样的信念只能是空洞的。这是一种情况。更常见的情况是,许多人对责任的关系确实是完全被动的,他们之所以把一些做法视为自己的责任,不是出于自觉的选择,而是由于习惯、时尚、舆论等原因。譬如说,有的人把偶然却又长期从事的某一职业当做了自己的责任,从不尝试去拥有真正适合自己本性的事业。有的人看见别人发财和挥霍,便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拼命挣钱花钱。有的人十分看重别人尤其上司对自己的评价,谨小慎微地为这种评价而活着。由于他们不曾认真地想过自己的人生使命究竟是什么,在责任问题上也就必然是盲目的了。

  所以,我们活在世上,必须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一个人认清了他在这世界上要做的事情,并且在认真地做着这些事情,他就会获得一种内在的平静和充实。他知道自己的责任之所在,因而关于责任的种种虚假观念都不能使他动摇了。我还相信,如果一个人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那么,在包括婚姻和家庭在内的一切社会关系上,他对自己的行为都会有一种负责的态度。如果一个社会是由这样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成员组成的,这个社会就必定是高质量的有效率的社会。

  当然,安静不是静止,不是封闭,如井中的死水。曾经有一个时代,广大的世界对于我们只是一个无法证实的传说,我们每一个人都被锁定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如同螺丝钉被拧在一个不变的位置上。那时候,我刚离开学校,被分配到一个边远山区,生活平静而又单调。日子仿佛停止了,不像是一条河,更像是一口井。

  后来,时代突然改变,人们的日子如同解冻的江河,又在阳光下的大地上纵横交错了。我也像是一条积压了太多能量的河,生命的浪潮在我的河床里奔腾起伏,把我的成年岁月变成了一道动荡不宁的急流。

  而现在,我又重归于平静了。不过,这是跌宕之后的平静。在经历了许多冲撞和曲折之后,我的生命之河仿佛终于来到一处开阔的谷地,汇蓄成了一片浩渺的湖泊。我曾经流连于阿尔卑斯山麓的湖畔,看雪山、白云和森林的倒影伸展在蔚蓝的神秘之中。我知道,湖中的水仍在流转,是湖的深邃才使得湖面寂静如镜。

  我的日子真的很安静。每天,我在家里读书和写作,外面各种热闹的圈子和聚会都和我无关。我和妻子女儿一起品尝着普通的人间亲情,外面各种寻欢作乐的场所和玩意儿也都和我无关。我对这样过日子很满意,因为我的心境也是安静的。

  也许,每一个人在生命中的某个阶段是需要某种热闹的。那时候,饱涨的生命力需要向外奔突,去为自己寻找一条河道,确定一个流向。但是,一个人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个阶段。托尔斯泰如此自述:“随着年岁增长,我的生命越来越精神化了。”人们或许会把这解释为衰老的征兆,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即使在老年时,托尔斯泰也比所有的同龄人、甚至比许多年轻人更充满生命力。毋宁说,唯有强大的生命才能逐步朝精神化的方向发展。

  现在我觉得,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丰富的安静。安静,是因为摆脱了外界虚名浮利的诱惑。丰富,是因为拥有了内在精神世界的宝藏。泰戈尔曾说,外在世界的运动无穷无尽,证明了其中没有我们可以达到的目标,目标只能在别处,即在精神的内在世界里。“在那里,我们最为深切地渴望的,乃是在成就之上的安宁。在那里,我们遇见我们的上帝。”他接着说明,“上帝就是灵魂里永远在休息的情爱。”他所说的情爱应是广义的,指创造的成就,精神的富有,博大的爱心,而这一切都超越于俗世的争斗,处在永久和平之中。这种境界,正是丰富的安静之极致。

  我并不完全排斥热闹,热闹也可以是有内容的。但是,热闹总归是外部活动的特征,而任何外部活动倘若没有一种精神追求为其动力,没有一种精神价值为其目标,那么,不管表面上多么轰轰烈烈,有声有色,本质上必定是贫乏和空虚的。我对一切太喧嚣的事业和一切太张扬的感情都心存怀疑,它们总是使我想起莎士比亚对生命的嘲讽:“充满了声音和狂热,里面空无一物。”

  读什么书,取决于为什么读。人之所以读书,无非有三种目的。一是为了实际的用途,例如因为职业的需要而读专业书籍,因为日常生活的需要而读实用知识。二是为了消遣,用读书来消磨时光,可供选择的有各种无用而有趣的读物。三是为了获得精神上的启迪和享受,如果是出于这个目的,我觉得读人文经典是最佳选择。

  古往今来,书籍无数,没有人能够单凭一己之力从中筛选出最好的作品来。幸亏我们有时间这位批评家,虽然它也未必绝对智慧和公正,但很可能是一切批评家中最智慧和最公正的一位,多么独立思考的读者也不妨听一听它的建议。所谓经典,就是时间这位批评家向我们提供的建议。

  对经典也可以有不同的读法。一个学者可以把经典当做学术研究的对象,对某部经典或某位经典作家的全部著作下考证和诠释的功夫,从思想史、文化史、学科史的角度进行分析。这是学者的读法。但是,如果一部经典只有这一种读法,我就要断定他不具备大学者的资格一样。惟有今天仍然活着的经典才配叫做经典,它们不但属于历史,而且超越历史,仿佛有一颗不死的灵魂在其中永存。正因为如此,在阅读它们时,不同时代的个人都可能感受到一种灵魂觉醒的惊喜。在这个意义上,经典属于每一个人。

  作为普通人,我们如何读经典?我的经验是,不妨就把经典当作闲书来读。也就是说,阅读的心态和方式都应该是轻松的。千万不要端起做学问的架子,刻意求解。读不懂不要硬读,先读那些读得懂的、能够引起自己兴趣的著作和章节。这里有一个浸染和熏陶的过程,所谓人文修养就是这样熏染出来的。在不实用而有趣这一点上,读经典的确很像是一种消遣。事实上,许多心智活泼的人正是把这当做最好的消遣的。能否从阅读经典中感受到精神的极大愉悦,这差不多是对心智品质的一种检验。不过,也请记住,经典虽然属于每一个人,但永远不属于大众。我的意思是说,读经典的轻松绝对不同于读大众时尚读物的那种轻松。每一个人只能作为有灵魂的个人,而不是作为无个性的大众,才能走到经典中去。如果有一天你也陶醉于阅读经典这种美妙的消遣,你就会发现,你已经距离一切大众娱乐性质的消遣多么遥远。

  我相信,骄傲是和才能成正比的,但是正如大才朴实无华,小才华而不实一样,大骄傲往往谦逊平和,只有小骄傲才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脸相。有巨大优越感的人,必定也有包容万物,宽待众生的胸怀。

  文明对于不同的人,往往进入不同的心理层次。进入意识层次,只是学问;进入无意识层次,才是教养。

  有两种人最不会陷入琐屑的烦恼,最能够看轻外在的得失。他们似是两个极端:自信者和厌世者。前者知道自己的价值,后者知道世界的无价值。

  狂妄者往往有点才气,但无知,因无知而不能正确估量自己的这一点才气,这是少年人易犯的毛病,阅历常能把它治愈。傲慢者却多半是些毫无才气的家伙。不但无知,而且无礼,没有教养。这差不多是一种人格上的缺陷,极难纠正。

  真正相信自己的人是很少的,有些人的自信不过是一种“有益的盲目”,似乎下意识地知道自己内心的空虚,避免去看透自己,以维持虚假的充实。真正的自信者必是有勇气正视自己的人,而这样的自信也必定和对自己的怀疑以及以及不满有着内在的联系。这种人的自信必须靠自己去争得。事实上,几乎所有伟大的天才都并非天性自信的人,相反倒有几分自卑。他们知道自己的弱点,为这弱点而苦恼,不肯毁于这弱点,于是奋起自强,反而有了令一般人吃惊的业绩。

  我相信,天才骨子里都有一点自卑,成功的强者内心深处往往埋着一段屈辱的历史。

  父母与孩子应该是一种怎样的关系?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正确关系应该是怎样的?我想首先强调一点,就是父母应该向孩子学习。

  在智力方面,和孩子相比,大人占优势的是什么?是经验和知识,他比孩子有经验,他的知识比孩子多。但是,我认为,在智力的品质中,最重要的不是经验、知识,而是好奇心、感受性和想象力,而在这些方面,孩子远远优于大人。我可以举我的女儿的例子,她现在六岁,从她开始说话,我就喜欢把她说的有意思的话记下来,她对这也习惯了,她说了一句什么话,我夸奖她,她就会说爸爸你快记下来。所以我说我是我的女儿的秘书,在给她当秘书的过程中,我真感到受益匪浅,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发现孩子在不同的年龄,智力的表现很不一样。她三岁半的时候,很有想象力,有许多灵感,语言也很美,是一个诗人。比如说,有一回,屋外刮大风,听上去像尖叫声,我说:“真可怕。”她马上说:“像有人掐它似的。”还有一回,到十三陵郊游,她特别高兴,举着自己采的蒲公英,说:“我的手是花瓶。”又对她妈妈说:“妈妈,我是谱子,你来唱我吧。”到了五岁,好奇心更突出了,成了一个哲学家。一次她玩电子琴,用按钮调节,电子琴会发出各种不同乐器的声音,萨克斯管、手风琴、钢琴等等,她突然问:电子琴本来的声音是什么呢?这是追问本体,一个典型的哲学问题。

  不但在智力品质上,而且在心灵品质上,大人也可以从孩子身上学到许多东西。大人往往世故,功利,做事情从利益出发,相反,孩子是有真性情的,做事情都是从兴趣出发。泰戈尔有一首诗,写他看见孩子坐在泥土里玩树枝,就联想到自己整天忙于写作,用孩子的眼光看,自己是在玩多么无趣的游戏。这也是我常有的感受,虽然我喜欢写作,但许多时候已经不是真正出于兴趣,而是出于职业性习惯,有时候是应付约稿或受人之托。我深切感到,应该向孩子学习,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只和自己喜欢的人来往,任何时候不要为了利益而委屈自己。

  和孩子的正确关系,另外一点就是要和孩子平等相处。我觉得一个人做父母做得怎样,最能表明这个人的人格、素质和教养。一个文明人最重要的品质是人的尊严,就是尊重自己,也尊重他人。对孩子也是这样,要尊重孩子。你要知道,孩子也是一个灵魂啊,就像纪伯伦说的,孩子只是借你们而来,并不属于你们。你们只是一个载体,大自然把你们用作工具把孩子生了出来,你们只是生了他的身体,灵魂不是你们生的,形象地说,是从上帝那里来的,附着在了这个身体上。随着他的生长,他就会逐渐显现出来是一个独立的灵魂,一个独立的人格。所以,纪伯伦接着说,你们可以给他们爱,不可以给他们思想,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做父母的最大成功是成为孩子的朋友,最大失败是什么呢?我认为不是成为孩子的对手和敌人,被孩子视为对手和敌人,而是被孩子视为上司或奴仆。成为孩子的对手和敌人,互相之间有一种紧张的关系,这当然也不好,但是,有时候这会产生某种好的结果,就是刺激孩子的独立成长。相反,被孩子看作上司或奴仆,这种状态有百害而无一利。可是,在中国的家庭里,这种状态偏偏是最常见的。许多家长实际上既是孩子的上司,又是孩子的奴仆,是这种最可悲的双重身份。一方面溺爱孩子,把孩子当宠物,甘于为孩子当牛做马。另一方面又对孩子寄予厚望,已经不是望子成龙了,是逼子成龙,逼着孩子上这个班那个班,逼着孩子拿好成绩考好学校。当然,造成这种情况,现在的教育体制要负重要责任,但是正是通过这些糊涂家长,他们的子女才成了今天教育体制的最严重受害者。溺爱是一种动物性,那是最容易的,难的是赋予亲子之爱以精神性的品格。溺爱的结果是使孩子失去能力,功利性寄予厚望的结果是给孩子造成巨大压力,两者合起来,宠物变成了外强中干的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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