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时,我问了她的名字。她说,我叫赛小北,赛跑的赛,大小的小,北方的北。
校门口第十一棵合欢树下新开了一家面包店。新学期开学,室友请客,我义不容辞地去了,点了大盘巴黎之都。结果,热腾腾的巴黎之都才进室友嘴里,就硬生生给吐了出来。他一面站在面包店门口猛灌矿泉水,一面杀猪似地嚎叫,那面包都是糊的,别吃了,别吃了,让老板赔钱!
老板是个极其严肃的中年妇女,才听到室友的鬼哭狼嚎就一个箭步从里屋冲了出来。她满脸堆笑地朝我赔不是,并把新来的面包师傅骂了个狗血喷头。十秒钟后,烧糊的巴黎之都被送进了工作间,接着,走出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姑娘。长发齐肩,步履盈碎,双眼中盛满秋露。说实话,她并不漂亮,但她一笑起来,鼻翼两旁就会耸起两道弯月般的小峰,衬着洁白的牙齿,极富感染力。
一向斤斤计较的我,第一次主动站起身来跟老板说,嘿,现在忽然有了回味,其实刚才那面包挺有特色的,琢磨琢磨,兴许能有点创新。老板被我这话逗乐了,一个劲儿追问,真的吗?真的吗?还逼着让我提点具有建设性的意见。我胡乱说了一通后,背起书包,一溜烟消失在了林荫小道深处。
第二天英语晨读完毕后,一位似曾相识的姑娘站在了我的面前。当她微笑着向我致谢,脸上闪出两条弯弯的月牙时,我才恍然记得昨天的相遇。为了表示对我的感谢,她邀请我放学后去面包店里做客,免费品尝改良过的巴黎之都。临别时,我问了她的名字。她说,我叫赛小北,赛跑的赛,大小的小,北方的北。
放学后,我和室友一块儿去了。一路上,他一直数落我,说昨天那情形,明摆着老板要退钱赔礼的,偏让我那几句见色忘义的话给搞砸了。我毫不留情地反驳他,看看,看看,中国历史上多少次起义都是毁在你这类只有小农意识的人手中,为了一点点利益不顾绅士风度,怪不得你的精神长期腌泡在水深火热里。
改良后的巴黎之都,确实香润可口,室友大快朵颐的模样使我丢尽了颜面。我跟身后的赛小北悄悄闲聊,诽谤他是体育系的高才生,国家一级运动员,每天必须摄食五公斤才能保持体力。天真的赛小北被我忽悠得目瞪口呆。
我给赛小北发了很多条短信,一直给她道歉,一直向她解释原因,可她始终没有半点回应。
学校里的电扇一直都是物电系的学生会负责整修。每栋宿舍楼下都有一本申报表,每天定期上交,由宿管部统计需要维修的寝室号码。然后,我们空闲时便背着笨重的工具包,按照统计出来的先后次序上门服务。
六月的天,闷热且干燥,不论白天黑夜,宿舍里的电扇总是呜呜地摇着叶片。不到一周,统计表上的数目直线攀升。偏偏在这个时候轮到我值日,每天只要一下课,电话就会被素不相识的校友们打爆。我挎着大包,汗流浃背地奔走在各个寝室。
和赛小北的相遇,真可说是天公作美。那天,我刚整修完女生宿舍的风扇,窗外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独自坐在公寓大厅的椅子上等待雨停。
赛小北和另外一个女生急匆匆下楼的时候,我已经脱下了工作服。那位清瘦的女生一跺脚,竟埋怨起赛小北来,你看吧,我就说快点儿快点儿,你偏要在床上磨磨蹭蹭,现在好了,人走了,又到了下班时间,今天晚上就等着变蒸饺吧!
赛小北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当我叫出她的名字,朝她挥了半天手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地说,呀,是你啊,没想到几天不见,你的肤色变得这么健康啦!我一抹脸上的油污,委屈至极地跟赛小北诉苦。赛小北非但不表示同情,还幸灾乐祸地问,你就是这月整修电扇的值日生?哇,太好啦!有救啦!
赛小北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许久之后,她好奇地问我,你是不是什么东西都会修理啊?我想都没想,就吹开了,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没一样是我李兴海修理不了的,只要你有,我就能修!
赛小北打来电话,气势汹汹地说,李师傅,上次你不是说你啥都能修吗?这次还请你帮小女子修理样东西。我以为又是电扇电话之类的东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我背着工具包马不停蹄地赶到赛小北楼下时,才知道她要让我修理的不是简单的生活用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刚一拒绝,赛小北就哭开了。来来往往的人啊,全部都用那种观望流氓的眼神来刺杀我,我真没想到赛小北会出这么一招。骑虎难下,我只好死撑。于是,洒脱地打开工具包,拎起一把扳手跟着赛小北一路小跑。
我敢说,那是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赛小北把我领到嘈杂的篮球场,指着我们系的学生会主席说,师傅,给我干了这小子!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不像在演戏。我忽然傻了,提着扳手,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是上去给主席两扳手尝尝鲜呢,还是上去把赛小北臭骂一通以示我对系部的忠诚?我的脑子终于短路了。我一把扯回赛小北,似哭非哭地说,大姐,你开什么玩笑,我能打他吗?
赛小北恼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为啥不能打?他又不是天王老子!打,有事我来扛!我彻底让赛小北逼疯了。
我对赛小北简直是五体投地。我说,赛小北呀赛小北,他要真是天王老子,我还没那么怕,敲他两扳手,顶多是下辈子投不到好胎,可他是我们学生会主席,那就难办了。我今年刚递了助学和入党申请,别说其他的事情,光这两项就是他一句话说了算。大姐,你说我能打不能打?
赛小北恨不得把我吃了。我跟在她身后,虽手里提着扳手,但双腿却软得像枯萎的向日葵。
半夜,偷听小道消息才得知,那个学生会主席疯狂追求赛小北,为照顾赛小北的生意,特意在周末订了一百套巴黎之都。于是,周末的赛小北站在工作间,为赶这一百套巴黎之都,累得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我给赛小北发了很多条短信,一直给她道歉,一直向她解释原因,可她始终没有半点回应。我躺在床上暗骂自己,不就一个萍水相逢的赛小北吗?我为何要如此自降身价,自讨没趣呢?她难不难受那是她的事情,与我何干?但事实上,我因为得不到她的原谅,生平第一次失眠了。
赛小北和系主席牵手的时候,我正在赛小北的宿舍阳台上修风扇,眼泪极不争气地落在了布满灰尘的叶片上。
我和赛小北冷战了很多天。一个乌云沉沉的周末,她破天荒给我打了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与我商量。我们约好在一家餐厅里见面。赛小北自告奋勇,说要亲自掌厨给我弄几道小菜。
在洁净的厨房里,赛小北独自一人切着洋葱。当她含着热泪吵嚷着要我帮忙时,我心里的内疚终于得以平息。赛小北一面炒着青椒腊肉,一面讪笑着问我,你不是物电系的高材生吗?用物理学的角度来解释下洋葱逼人流泪的现象吧。
我思索了片刻,故作深沉地说,其实每一颗洋葱都代表着一份不被理解的爱情,当你一片片地切开它,你才发现,总会有那么一片使你泪流满面。赛小北听完后,扬着铁勺连连叫好。
那天,赛小北给我倒了很多酒。当我迷糊着分不清方向时,她问了一个让我心疼不已的问题。她摇摇我的右手说,嗨,说实话,我有点喜欢你们学生会主席了,经过这几天的交往,我发现他其实不坏。你说,我要不要接受他的表白?
所有书上都说,酒精有麻醉的作用,可为何那时的我,会有锥心刺骨的疼痛?我佯装睡着,没有理会赛小北的提问。
可真正的爱情,绝不会因为我的沉默而止步不前。赛小北和系主席牵手的时候,我正在赛小北的宿舍阳台上修风扇,眼泪极不争气地落在了布满灰尘的叶片上。站在一旁的女生说,看吧,我说阳台很热你非不信,现在流汗了吧?
傍晚,我在电脑上给赛小北留言。我说,小北,你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吗?世界上有一种寄生蜂,会把虫卵从蜂针注入毛毛虫体内,之后,被刺痛的毛毛虫会渐然从昏迷中醒来,悄无声息地成长,不可避免地结甬。起初,寄生蜂会在毛毛虫体内安静蛰伏,与其和平共处,直到自己日后成熟,才大肆啃食毛毛虫的所有营养,使其无疾而终,最终羽化成蝴蝶。但是,被寄生的毛毛虫羽化后,破茧而出的,并不是蝴蝶,而是残忍之至的寄生蜂。
深夜,赛小北发来信息,你到底要表达什么呢?我鼓足了勇气问她,如果我愿意做那只不顾生死的毛毛虫,你愿不愿做我心里的寄生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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