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舒最近可算得上享福了,不用刷碗、拖地,想画多久就画多久,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保证除了一杯桂圆水,不会有一句唠叨抱怨来干扰心神。没有老蔡发飙咆哮的每一天都称得上是好日子,世界清静极了,可天数一多,老舒却有点消受不良,他忐忑不安着,如此温柔贤惠,可不是老蔡坚守了二十多年的风格啊。
仔细回想,变化似乎从他犯病之后开始的。心脏病是这样的,一犯就九死一生,极其凶险。过后就跟好好的人一样,自己不说,任谁也看不出来他的胸口揣着一颗随时发生状况的炸弹。
老蔡那天是被吓个够呛,脸色苍白,嘴唇和手一直抖,眼泪还哗哗地往外流。结婚二十余年,老舒几乎要忘了老蔡会哭,是个女人。她焦躁、暴戾、跋扈,掌控欲强,语气和身体一样硬邦邦的,好像不砸伤人就不会说话似的。老舒曾经特别失落,整天吵吵嚷嚷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很糟糕,是老蔡活生生地拉低了他的生活质量。
现在好了,随便老舒是半夜不睡,还是饭后即卧,老蔡全视而不见毫不干涉。刚开始,她的温柔伎俩使用不娴熟,常要憋出一个“深情凝望”的眼神,附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老舒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笑得直扑腾,猜测着,老蔡究竟能忍到何时才会来一场大爆发呢?总要爆发一次吧,那样他才会踏实点。可惜,老舒的算盘落空,现在的老蔡已经软如春风拂过,根本不计较他这根柳条是横着还是歪着。
拔丝山药、番茄牛腩、凉拌西兰花,草鱼麻辣锅。周末中午,有时间,老蔡做了一桌子菜,全是老舒爱吃的,老舒心头的不适应感已经爆棚了,根本没心思大快朵颐。
饭后,老蔡起身收拾碗筷,老舒也乖顺地没去沙发里躺着,假模假样地在书房转悠几圈,然后,躲在门旁偷看厨房里的老蔡。她腰上系着他那条深咖色围裙,手脚麻利地刷着碗碟筷、擦刀挂菜板、整理灶台,那些曾让他厌恶不已的活在她眼里仿佛成了健身的项目,做得认真又投入,隐约还哼着歌儿,像个快乐的小姑娘。老舒看得越来越糊涂了。
晚上九点多,老舒主动把手机拿去充电,去卫生间刷牙洗漱,临出来又转回身,把随手窝成团,扔在洗衣机盖子上的袜子再次打开,仔细洗了,晾到阳台上去。
卧室里放着舒缓轻柔的催眠音乐,老蔡正坐在床上看书,老舒掀被上床,凑过去看了一眼封皮,竟然是本旧诗集。怎么还读上诗了?老蔡抬眼看他,笑着说,没事看着玩呗。不过,我现在才发现,有些诗我当时没看懂,现在读读,觉得写得是真好。老舒点头,读诗至少比玩手机看娱乐圈新闻要好。
躺下时,胳膊蹭到老蔡的新睡衣,冰冷丝滑,老舒的脑袋里一下子蹦出这个广告语来。原来老蔡不止脾气变好了,品位也提升了?以前她常年一件肥到膝盖的紫色T恤,那是打折时她给他买的,断号,只能选大一码的,涂鸦的花纹跟一堆乱麻似的,他嫌弃不穿,她就拿过去自己穿,一穿就是七八年。
老舒忍了又忍,还是开口说道,我以前也犯过病,没见你吓成这样呀。这回你可反常挺长时间了,凡事要适可而止,你赶紧恢复原状吧,没你吵吵嚷嚷的,我一天天的真不习惯。
老蔡嘿嘿笑了,把书扣到床头柜上,关了手机音乐,熄了台灯。黑暗中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刚出院那会儿,我们单位老林的男人去世了,脑出血。当时,我没敢跟你提。老林现在老后悔了,她说白天时两人吵了好几架,都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要知道晚上这人就没了,她怎么也要对他好些。也有人说,如果不那么总吵,人不一定会走那么早,病一般都从气上来的,一股火
老舒赶紧安慰她说,我可不是你气的,我心脏打小就有点毛病。再说,你管我是为我好,让我锻炼,早睡,注意养生,这些我都明白,就是有点懒,不愿做,这回我保证,以后自己多监督自己,保证不让你太操心了。可你还是该管就管,别太温柔了,本宝宝都要吓坏了。
老舒大半辈子都属于木讷寡言那一类人,第一次听他说这么一大段的话,最后的“宝宝”二字更是搞笑。本来伤感的氛围硬生生让他给搅散了,老蔡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舒也跟着笑起来。真畅快,他觉得整个房间都透亮起来了。
老蔡又说:“那天,我看到有篇文章里说如果一个人抱怨自己拥有得太少,那是因为他失去得还不够多。说的真对。现在,我半夜醒来,听到你的呼噜声都觉得好听,安心。反正,我想好了,以后我要温柔地爱人,不光爱你,还有我自己。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天来感恩地度过。”
第二天,老舒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老蔡不在床上,侧耳倾听,厨房有叮当的动静。他蹭到床的另一边,伸手拿过那本扣放的书,是席慕容的诗集,翻开的页上是那首《无怨的青春》:
年轻时老舒曾整首地把它抄在写给老蔡的信上。老蔡说的对,有些好东西是不怕时光荏苒,甚至越来越好。无怨的青春要改成无怨的人生才好。
老舒坐起来,他要神清气爽地出去,吃老蔡的早餐时,要夸她手艺高超,注重营养,还色香味俱全。吃完一定要抢回刷碗权,好歹干了这么多年,早习惯了。这几天不刷碗,浑身僵得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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