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当时只道是寻常

2018-11-26 04:29:54  阅读 110 次 评论 0 条

  圣人无梦,至人无己。中国人的至高境界,不知是如何修炼而成的。相反的例子却是情山恨海,一生追梦不能休;一己之肉身,生情百端。清朝旗人纳兰性德比较典型。

  纳兰字容若,生于1655年冬,人称冬郎。卒年仅三十岁。他是康熙皇帝的表弟,其父纳兰明珠,家资巨万,仆从如云。

  纳兰性德自刻一枚闲章:自伤情多。他有游牧民族的单纯,天生敏感,栖身于汉语艺术,又强化这种敏感。纳兰名句:“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富贵窝中长大的男子为何自称惆怅客?纳兰耽迷李贺,李贺自称秋风客。

  纳兰词:“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写给顾贞观的《赠梁汾》又云:“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豪门公子为何要从头翻悔呢?答案很可能是:纳兰容若是家族的精神叛逆者,乃至清王朝的精神叛逆者。且看他这么写:“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金陵乌衣巷乃是高官大族的符号。

  现在,真相趋于清晰了。朋友问他身世,他冷笑置之而已。不是人间富贵花,那么是什么花呢?别有根芽,根芽在何处?背向了乌衣门第,又面向什么?

  纳兰公子在唐诗宋词中受了情爱启蒙,含蓄典雅,心之涟漪指向肌肤波澜。轻柔的、轻快的、婉转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妙在那扑朔迷离的一点,而不是直杠杠如竹筒子。曲径方可通幽,中国的园林布局也如是。建筑、音乐、书法、服饰、器皿……皆如是,服从心灵的内在需求,探索并延伸精神的轨迹。

  不喜欢旗人的世界,男女情路又打不开。纳兰的汉人朋友多狂傲之士,备受清廷的打压。纳兰活得两头受堵。生存的展开,唯有写诗一途。这时候婚姻来照面了,卢氏嫁入纳兰府。包办婚姻,他的内心是拒绝的。日子能过则过,不能过,却也不能拉倒。晏几道对付他老婆的办法是冷处理,每日脚底抹油,热心肠付与京城的一个个侍儿舞姬。纳兰和卢氏几个月磨合下来,情况发生了变化。纳兰是善于推己及人的,他看得见妻子的企盼。卢氏疼花,纳兰疼卢氏。卢氏却死于难产,不满二十岁。

  《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回忆有卢氏的春天,倍感眼前西风凉。黄叶闭疏窗,窗内却闪烁着昔日生活的场景。卢氏与他赌书泼茶:说出某一句在某一页,说错了罚酒,胜者大笑,手中的茶泼了一地。这是借用李清照和她丈夫赵明诚的故事。

  纳兰名句:“情到深处情转薄”,这话什么意思?他的闲章“自伤情多”,表明深情伤了自己。深情究竟有多深?它深不可测吗?事实上它是可以测量的。薄情郎测不出,倒是深情者知道,深情再往前,便趋于薄情。回望旧物一次,回望之物的能量衰减一次。民间俗话:“亡人越望越远”,很有道理。一切情绪都有它的时间形态(海氏),“海沙变成石,鱼沫吹秦桥。”(李贺),人类不可能找到情之永恒。追寻永恒的愿望倒是永恒。

  纳兰表面上一切如常,“拥书数千卷,弹琴咏诗。”方块字搭建的神庙,似乎风雨不动安如山。这是假象,地基在移动。爱之疼痛的缓释胶囊不大派得上用场了。我想,纳兰容若是有预感的,但他不会讲。存在的疾病先于他的身体疾病:生存的几个向度全堵死了。初夏的某一天他还与人饮酒,听歌女弹唱《饮水词》,忽然仰面病倒,浑身发冷。“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纳兰卒于1685年,那一天是卢氏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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