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的写作,让我对时间有了更敏锐的认识。有时候我沉沉睡去,经常梦见童年,据说大多数人的写作都与童年有关。至于我,梦大都会发生在清晨,在半明半暗的时候,在天边红褐色的残霭即将变成白色的流云的时候,我有时松开手上的笔(我是一个至今也不会用电脑的人),梦见童年回归,母亲用鸡毛掸子给我打扫房间,沉静的动作里有着某种永恒。
我由此写下了鸡毛掸子,写下了靖港,也写下了木盆、豆腐干、古琴,还有墨条这些精巧或者平凡的物件。在清早我快出门的时候,这些物件仍然在,它们有的在我房间里,有的还在记忆中闪烁,只是,它们都还未曾醒来。我相信,它们和靖港一样有自己的时间感,有自己的生命,所以,我从这里开始要改“它们”为“他们”,在清晨,我不会去惊扰他们,就像母亲从不会去惊扰我的梦。
对于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和他们的制作者之间的关系,在写作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木盆和古琴这些肯定都听到过我写作的动静,并和我有过交流。他们其实都有自己的方式,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通过写作,我确立了与他们的朋友关系。也因为它们,我还算是一个有味的人。
男孩子总喜欢各种各样的兵器,我最喜欢的是弓箭。大概是因为弓箭最痛快的缘故,用不着和对手无休止地乱缠乱斗,嗖的一声,电光火石之间,那笔直的一箭,搭上了自己全部的精气神,射入了茫茫大气……之后,成与不成,胜与不胜,看看目标,都解决了。射箭,就如同我的某些语言,说出来总希望能一下子击中对方,射到你的痒处,让你莞尔一笑,那都是我平时修炼的结晶。
受了这次乡下远征的影响,后来我无比喜欢在炭火上烤糍粑,这算是我最早学会的一种厨艺,比煎鸡蛋更早。我大口吸入它的焦香味道,看着它由硬慢慢融化到柔软,这个过程象征了我缓慢的童年。
炭火忽明忽暗,糍粑上面会慢慢鼓胀,长出很多焦黑的疙瘩,最后它扑哧扑哧鼓起大泡,腊八豆就可以放在这个里面。我在温暖的新年里,得到自己亲手制作的美味,又隐隐感到失去乡下幸福的惆怅。那条通向五舅家的道路缓缓淌出了雪水,天寒的时候,那些汉子晃动的身影不知为何就突然不见了。窗外鞭炮终于噼噼啪啪地响了,过年了,过年了。我的玻璃窗,永远被妈妈擦得很干净。
曾经有人这样问过我:假如你不是汪涵,你可以选择另外一样生命,你想做什么。我想了想,其实每一种生命都其有可爱的地方,但我还是愿意做一棵树。至于是哪一种树,我还没有想好。曾经见有人写过沙漠里的胡杨树,只需要一点点水就可以存活。假如我可以选择,我就做一棵胡杨树吧。
一个人的静,是不是有重量的?假如有的话,我认为它最好的方式,是用一颗心做秤砣,用大地做星盘,才能称得起。
我是个好静的人,想卸去一切的重量,但我总还做得不够,有时候想彻底安静一下,忍不住地在音乐中咳嗽一声,也会让我觉得可耻。关门即是深山,那深山就在自己的心里。静其实是没有止境的,如同一幅星空运行图,只剩下了基本的线条,无边无际慢慢运转,几万年都是如此,再大的动静,都无法去得知了。最静的时候,都听得到外面花瓣落地的声音。我认识一个人,就有这样的静。找到他,你心里需要好大的一片旷野。他远离城市,一生只做一件事情。
做他这个手艺的在以前就很少很少,靖港远近十里只有吕爹在做秤。这个事实实在是太重要了,小小的秤杆一头是南北杂货须臾吞吐,一边是千万银钱瞬息万变,那些关于后来的计算,是生意人的事情,不是吕爹的事情,那和他的关系并不大。吕爹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手艺人。吕爹总结说:“做手艺人发不得财,却也活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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