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名人录丨沈荩:中国第一位蒙难的新闻记者

2018-12-26 08:34:08  阅读 121 次 评论 0 条

  张玮(网名:馒头大师),毕业于复旦大学文科基地班。复旦中文系文学学士,新闻系新闻学硕士。曾做过11年体育记者,采访过三届奥运会,两届世界杯和百余项世界赛事。后担任解放日报报业集团数字传播中心主任,解放日报社新媒体中心总经理、主任,解放日报社运营、技术中心总监。2017年8月起开始出版《历史的温度》系列,获亚马逊中国颁发的“2017年度新锐作家”称号。

  慈禧一生,经她手谕被砍下的人头,不计其数。但这一天她下令杀的这个人,却让她后来有点后悔。

  中国甲午一战惨败后,沈荩和当时许多中国的热血青年一样,迫切地希望这个国家发生彻底的改变。

  因为身处湖南,沈荩和湖南的两个同乡关系开始密切起来。那两个同乡,在中国近代史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谭嗣同和唐才常。

  1898年,“百日维新”失败,谭嗣同作为“戊戌六君子”之一,血洒菜市口。一时之间,沈荩觉得国家前途又黑暗一片,于是和唐才常一起远走日本留学。1900年,两人从日本返回上海,成立了革命组织“正气会”(后改名“自立会”),正式由“改良派”转为“革命派”。

  1900年,唐才常谋划的“自立军”大起义因为走漏了消息,被当时的湖广总督张之洞提前派人绞杀,唐才常被捕后被枭首示众,首级被挂在武昌汉阳门城门上。

  唐才常死后,沈荩以“中国国会自立军右军统领”的名义,在1900年8月末单独发动起义,史称“新堤起义”。但因为寡不敌众,起义也很快失败了。

  由于沈荩在日本留过学,会日语,所以他找了一家日本人的报社《天津日日新报》,拿到了一个“记者”的身份,然后以此为掩护,开始出入北京的社交圈。

  当时的北京,还在八国联军的控制之下。沈荩会外语,又有记者的身份,所以在北京的洋人圈里很快建立了一个小圈子。而满清的那些贵族们,看到沈荩和各路洋大人的关系都处理得还不错,也开始和他结交。没多久,沈荩成了北京城里的一个“社交小达人”,得到的各路消息也远比普通人要多很多。

  沈荩原本可以在这样的一个社交圈里一直舒服地混下去,但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尤其是他在一次偶然听到一位满清贵族透露出的一个消息之后,他觉得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消息给公布出来:

  1896年,趁中国在甲午战争中惨败,俄国以“共同防御日本”为借口,诱迫清政府签订了《御敌互相援助条约》,一般就称之为《中俄密约》。

  《中俄密约》虽然以“共同防御”为出发点,但规定只要中日开战,中国所有港口均允许俄国兵船驶入,而且中国的黑龙江、吉林允许俄国建造铁路,无论战时还是和平时期,俄国都可以通过该路运送军队或军需品。

  然后到了1903年,俄国不但拒不履行1902年《交收东三省条约》中分期撤兵的约定,反而又提出了新的要求:俄国在东三省及内蒙古一带享有路政税权及其他领土主权。这等于是不费一枪一弹,就要掠走中国的东三省和内蒙古。

  凭借自己的人脉圈,沈荩最终通过贿赂,从政务处大臣王文韶之子那里搞到了最新的“中俄密约”的草稿原文,然后立刻把草稿寄给了天津英文版的《新闻西报》。收到草稿后,《新闻西报》随即全文刊登,然后,国内的媒体纷纷转载,日本新闻界还专门出了一期“号外”(日本揭露此事的动机自然一想便知)。

  吴士钊举人出身,从翰林院被弹劾下来,当时和沈荩一起寄居在刘鹗府中(就是写《老残游记》的那一位)。沈荩把吴士钊引为知己,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包括带领起义的过去,都说给吴士钊听了。

  被逮捕后,沈荩自知难逃一死,没有任何掩饰,把自己做过的事一一都说了,并留下四首绝命诗。

  慈禧确实是准备杀沈荩的。但沈荩被捕的那一个月,恰逢是农历六月。清代惯例,一般夏月不执行死刑,要放到秋天。另一方面,那个月正好也是光绪皇帝的生日,皇帝生日的“万寿月”也是要停刑的。

  为了讨好慈禧,刑部专门特制了一块大木板用于“杖毙”。但据《大公报》报道,“ “打至二百余下,血肉飞裂”,“骨已如粉”,沈荩一声不吭,却仍没有咽气。

  后来有个叫王照的人,也被关进了监狱,呆的就是一年前沈荩呆过的牢房。他后来这样回忆:“粉墙有黑紫晕迹,高至四五尺,沈血所溅也。”

  “北京政府今出现一残酷不可言之政……其狠心残忍,为历来刑法正义中所稀有”;

  “凡国不自重其国,而虐待本国人民,以快其一朝之意,此乃野蛮种类之所为,文明之国必羞为之伍者。且其人既安心而行之,则已无可劝戒,惟永远不与之平等而已”。

  “杖毙沈荩一案,驻京西人皆极着意。某国公使近向人云,视中政府近日所为,颇有将兴大狱之景象。又云,中政府既重提旧案,拿办新党,吾西人亦可再将庚子未办之祸首再行严办数名云云。”

  “沈君之死,鬼神为之号泣,志士为之饮血,各国公使为之震动,中西报纸为之传扬。是君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杀一个小小记者,居然引来“友邦惊诧”,这是慈禧万万没有料到的。所以她后来在接见各国公使夫人的时候,也表示自己挺后悔的,还面谕群臣吗,要求不能“株连良善,致离人心”。

  “沈荩者,非吾汉族中一分子乎?而竟为满政府所杀,而竟毙于满政府惨毒之杖下……此实吾国民生命死活之问题,非可以漠然而置诸不问者也。”

  “犬羊贱族,敢将我汉人惨杀乃尔,我中国之稍有同胞观念者,能不摩拳擦掌,以报此仇哉!”

  “沈荩之死,我目不知何为而肿,我肝不知何为而裂。犬羊贱族敢将我汉人惨杀乃尔,我中国之稍有同胞观念者,能不摩拳擦掌以报此仇哉!”

  慈禧原本准备“杀鸡儆猴”,却引起了全国对满清统治的又一波反弹浪潮,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一个叫莫理循的英国人,被沈荩之死深深地震动了。莫理循不是一般人,是英国《泰晤士报》驻中国的记者。

  彼时的《泰晤士报》,在全球都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他们派驻在一些国家的记者,甚至享有“第二大使”的称号。

  莫理循比沈荩大10岁,算是同行。在得知沈荩的死讯后,愤怒异常,称慈禧为“那个凶狠恶毒的老妇人”。他在《泰晤士报》上写了大幅的报道,揭露了“一个中国记者之死”,并呼吁英国不能漠视俄国在中国土地上无节制地扩张,而且,他还通过各种办法,鼓动日本和俄国决战。

  1904年,为了中国东北的权益归属,日俄战争终于爆发。当时有国际舆论把这场战争称为“莫理循的战争”。不过,日俄战争结束后,作为战胜方的日本在中国东北犯下了种种暴行,又让莫理循非常不满,转而在媒体上开始抨击日本。

  1912年,莫理循被聘为袁世凯政府的“政治顾问”。但相比这个“顾问”头衔,莫理循此前在中国16年的《泰晤士报》记者生涯所产生的影响,要大得多的多。

  莫理循在中国期间拍摄的大量照片,后来被出版社整理成《莫理循眼里的近代中国》的大型图册,其中,就收录了一张他拍的沈荩的清晰照片,这也是我们现在得以知道沈荩长什么样子的原因。

  在莫理循拍的其他照片背面,他留下的注释和记录都是龙飞凤舞的,但唯独沈荩那张照片背后,莫理循的手写体异常工整,有力:

  种种资料显示,慈禧之所以要对沈荩痛下杀手,还是因为他以前组织革命“谋反”(甚至有说法他准备找李莲英行刺慈禧)。而且,沈荩能顺利公布《中俄密约》“新七条”的内容,有日本人在背后的推动作用(日本当然不希望俄国独享中国东北),更有一种推测,是清政府也有意让媒体曝光(1901年,正是莫理循从李鸿章处拿到了《奉天交地且章程》的情报,公布在《泰晤士报》上引起国际舆论关注,才阻止了俄国的野心)。

  不过,沈荩的勇敢和爱国之心,是没有任何争议的。而且,沈荩之死所彰显出的新闻媒体的力量,也是没有争议的。

  我一直觉得,“记者”这个词,依旧是神圣的。尽管这些年来,这个称号的光环大大减弱(有外部因素,但必须承认,也有部分同行自己糟蹋的原因),但我还是坚信,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有责任感和正义感的记者。

  有人说,现在是自媒体时代了。没错,在美食,娱乐,时尚,旅游这些凸显个人品味和观点的领域,在传播渠道垄断被打破的背景下,自媒体确实有无可比拟的优势。但涉及到社会公共领域和时政的报道以及各种舆论监督,机构媒体的记者还是有不可超越的优势——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种优势和责任,是任何自媒体,乃至机器人写作都取代不了的。而我也坚信,总有一批记者,会坚守“铁肩担道义”的初心,成为“时代风云的记录者、社会进步的推动者、公平正义的守望者。”

  说是江苏省理科状元吴呈杰的最初志愿是报考北大新闻系,理想是“是成为一名记者”,后来被很多“有良心”的记者劝退了,最终选择了北大金融系。

  我看了他的一些后续报道,他现在应该是大四了,他并没有放弃他的新闻写作梦想,而且成了校媒的主编。

  我不知道他毕业后是否还会选择做记者这个行当——读不读新闻系本来就和做不做记者没有任何关系——但我很欣赏他曾在微博上转发过的一段话:

  新闻是一条注定要长跑的路,一朝一夕不足以改变这个世界;要相信新闻依然有助于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你会是千万推动者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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