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江西散文名家专辑|胡辛:《千年不熄的窑火

2018-12-27 04:21:53  阅读 136 次 评论 0 条

  一砖一瓦间藏着精工巧劲,一唱一和间藏着质朴纯真。人杰地灵的江西,随处都闪耀着人文的光芒。9月1日起,江西日报微信《夜读》栏目联合江西省散文学会推出“江西散文名家专辑”。

  今天要与您分享的第三十七篇作品是——南昌大学中文系教授胡辛创作的《千年不熄的窑火》。请跟随她的笔触,去领会散文作品的深远立意,字字珠玑,自有天地。

  在茂密的烟囱森林里,唯有一根由单砖黄泥砌成。它歪歪斜斜却洋洋自得地刺破天穹,玄乎得叫你惊心动魄。它从“罗汉肚”的肚脐眼爆出,那罗汉肚的窑屋,便是瓷都唯一的货真价实的古柴窑所在地。

  倾斜的古砖围墙,屋上蒸腾着热气,瓦楞上却青草茎茎。柴窑已点火烧窑了!一切是这样地古朴简陋,而生命本体的冲动腾跃又是如此强烈!

  投柴。添火。溜火。紧火。摇曳的火光。忙碌的窑工。全神贯注的把桩师傅。烧窑的三天三夜,充溢着生命困争的呐喊、梦幻般的呼唤和云霞般的憧憬!如果你有兴趣,还可以听到无数神秘又传奇的故事……

  “祭红”的故事,“美人醉”的典故,“三阳开泰”的来龙去脉,“一窑千变”的秘奥,乃至窑屋中那张积满岁月尘垢的小方桌,还有把桩师傅从看火孔中勾出“火照”,吐一口唾沫于其上以测温度这貌似荒诞的举止。在这百年老屋的氛围中,岂只给你扑朔迷离的诱惑?一切超逾了表象世界,化为一种深沉博大的哲理启迪:是归真返璞的原始美感的召唤?还是丝丝缕缕的遗憾和忧虑萦绕心头?待到熄火,天地似乎归于平寂。当窑门被砸开,那经过火的炼狱的匣钵群依旧挺立如林时,你不禁怦然心动!而当一只只匣钵被捧出,那装在匣钵中的瓷被高高举起时,你才知晓什么是色彩的魅力!

  这里,不是一页凝固的历史,更非缥缈难寻的梦影,而是神威的火的赞美诗!是神奇的火的艺术的孕育地!是神圣的生命不死的印证。

  要知道,景德镇建国瓷厂的罗汉肚柴窑是世界上至今唯一的批量生产各色名贵颜色釉瓷器之地。

  用“一器千金”来形容高贵颜色釉的身价,绝无夸张。这些年,建国瓷厂生产的三阳开泰、钧红、羽毛花釉、凤凰衣釉等名贵瓷瓶均作为国家礼品瓷飘洋过海,赠送给外国首脑。瓷,原本就是我们民族的骄傲!是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的载体!

  追根溯源,景德镇并非颜色釉的创烧地。钧红釉瓷最初是河南钧窑在宋代烧制成功的,而景德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集众家之长,方得“后来者居上”。至今,建国瓷厂已能生产出百余种珍贵的颜色釉瓷,名扬海内外。

  在颜色釉瓷苑中,近年来绽开出一朵民间小花——颜色釉首饰,以她“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清新博得人们的青睐。似玛瑙似翡翠似珍珠似猫眼,点缀于颈脖耳垂手腕间,艳丽而不媚俗,朴素又透华贵,港台同胞尤其钟爱;美国、加拿大、日本诸国商人则争相购销,以为新奇典雅,极富东方情趣。小小颜色釉瓷首饰把陶瓷从日用、陈设等用途又拓宽到人体装饰的新领域,实乃一创新,难怪国家专利局已授予其专利权。坐落于寻常巷陌中原名不见经传的景德镇市精细陶瓷首饰厂闯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不久的将来,瓷都的天空将不再是烟囱的森林,大型焦化煤气厂已建立并投产,瓷器烧成将煤气化。那曾是瓷都标志和骄傲的烟囱天空,将成为一页翻过的历史。然而,罗汉肚上空的烟囱还会矗立着,因为人们尚未完全解开名贵颜色釉烧成之全部谜底。但只要有谜存在,人们就永远不会放弃解谜的追求。那浓缩着深沉历史内涵的奇特的烟囱,或许是一种鞭策?

  (原载江西日报井冈山副刊1989年8月23日,获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40周年全省报纸文艺副刊“赣江魂”征文奖)

  当西北风的摇滚乐与寻根的犁铧将苍凉浑厚的黄土地搅起泥尘漫漫,当红土地的旋律将并不遥远的岁月与今日的慨叹交融,当北国的黑土与南海的金沙掀起时代的浪潮,这个女子却在这片白色土上聆听一个古老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追溯到遥遥三千多年前的商周时代,那时,中国便有了“原始瓷”,所谓“陶铸于昆吾”,说的是原始瓷与迄今最早的青铜器出现在同一时期的文化遗址中。

  而今天让国人仰慕不已的西方西人,直到十八世纪,再具体到公元1712年的秋天,仍对瓷一筹莫展、高山仰止!视瓷为神秘的谜、神奇的梦、神圣的诱惑和神话般的艺术!

  白色土却不见骄傲与华贵。拥有白色土的小村寂寞而无怨,与偏僻闭塞的山村别无二致。有条南河弯弯绕村流过,村前村后便是绵延的白色土山峦。小村民风依旧古朴。男人们多粗犷,种地砍柴外也好打猎,到了年边,赤膊舂糍粑和打年糕,是他们的嗜好和欢乐。做糕叫“打糕”,是男人们雄性的力打出来的,很厚很大,如同明代的长城砖那般厚实,这显示着山里人待客的豪爽和过日子的精细,糕可留到第二年的清明呢,直到清明粑接替。这个女子曾在二十年前,背过山里的打糕回省城探亲。山里的女人说:女崽,要用立冬后的水浸呢,立春后的水切莫浸,浸了糕会臭;若用冬水浸,哪怕水臭了,糕还是喷喷香的。这个女子试过,信了。山里的女人手很粗砺,做出来的活计却精细,家家擅长做萝卜丝腌辣椒,香脆可口;还有晒柿饼,沁甜且色泽晶莹若玛瑙;风干的板栗、沟栗,烧在肉里,与御膳可媲美。村里不论老小,一到冬一律拥一火桶,桶是下圆柱上半圆柱,下搁匣钵装炭火煨着,好提好坐,走到哪提到哪坐到哪,闲聊穷吹,胯下热烘烘的,有时“嘣”地一声巨响,如暗弹出膛,莫慌,那是煨在炭火中的板栗沟栗子什么的,于是一哄而上,扒开灰,拾栗子,还有香喷喷的番薯之类,这些都可共产。

  这并不是女子聆听的故事,而是感受到的故事的氛围。那里的山民,他们的祖先或他们的后代,似乎从不曾以故事的主人自居自傲。这女子便穿过“衣冠简朴古风存”的山村,去到后山,于是亘古的寂静和空旷便沉沉地包围了她。白色的古矿洞、白色的淘泥坑遗址、白色的古瓷矿遗址、白色的尾砂堆厚几十余丈!一片寂寞的白色土!她动弹不得,她甚至不敢抚摸洞壁,她只是深深地呼吸着,似乎空气中还积淀着当年古矿工们挥锄采土淌出的汗味,似乎山谷还回响着劳动者吭唷吭唷的号子声。她曾翻阅过地方志,此地开采始于南北朝,盛元末,延续约两百余年,盛时搭篷数百。奉献到极至,便剩下一片白色的废墟。

  出村几里是大村或曰小镇东埠,小镇还留着数里长的古街,虽繁华已逝,但东埠前的东河却永远是喧闹,有女人有孩子的世界便不会寂寞。如果是夏天,山里崽便会剥得赤条条的,在水里戏耍和“钻密宫”,水底却又是一片白色土的积淀,几百年的运土不经意留下的纪念!河埠旁至今屹立官府的“水运禁碑”,是为了避免运输繁忙引起纠纷的安民告示。今朝,昔日的繁荣荡然无存,只见古樟参天,古埠头硕大的青石板为多少矿工商贾的脚板鞋履磨蹭得光滑锃亮!东河无语,依旧默默流归昌江。偶尔,小镇小村会掠过闹腾,有吉普或面包车驶进,日本的中央的省里市里的电视台人员来到,这里那里拍摄一番,酒醉饭饱后热心的会丢下一句话:哪天放电视,我们通知你们呵。也有过小轿车嘀嘀吧吧开进,黄皮肤陪着大鼻子蓝眼睛者光顾,是考古学者?地质学者抑或陶瓷学者?他们也这里那里拍照,更多的是将大鼻子蓝眼睛和这片白色土叠在一起照下。于是,人们依稀记起一个遥远的小故事,一个与蓝眼睛的外国人有关的白色土的故事。

  那是公元1712年夏末的黄昏,一个外国传教士从鄱湖乘船经昌江到了景德镇,他的蓝眼睛对瓷都充满了好奇和震惊,看来他并不仅仅是为了传教布道。这是一个法国贵族之子,名恩胱雷科利斯。十四年前他从广州登岸,第二年就去到鄱湖传教,而这时他已成了个中国通,还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叫殷弘绪。从夏到秋,他的足迹遍及瓷都镇乡,9月1日,他却给法国耶稣会寄去了汇报书简《中国陶瓷见闻录》,他,轰动了整个欧洲!

  自此以后,“KaoLin”(高岭土)、“KaoLinite”(高岭石)就成了世界制瓷业通用的白色陶土的名称。

  小村的山坡镌上了三个硕大的红彤彤的字:高岭村。摄像机常对着它拉、推、摇不已,她不知摄像者心绪如何。

  她对这个故事喟然长叹。在她与这片土地纠纠葛葛的岁月,还听过几个更小更小的故事。

  有一尊瓷雕,题名并不艺术,直白,但仍有魅力,叫“女孩”。女孩正在舔舌头,像刚吃过美味,更像正出神地听着一个故事。女孩的黑发上系着一条洁白柔熟的纱巾,数以万计的纱孔叫人疑是鬼斧神功!此雕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此妙手?可是一个技术人员漫不经心说破了秘诀:无它,以一方纱布浸釉后披上坯胎,去烧窑即可。呜呼,秘密不成其为秘密,绝招不绝,无价之宝便有价可沽了。

  那个可爱的女孩——瓷雕的模特儿,正是这个女子在兴田村教的第一届学生中的一个。她叫李平。一个非常平常的名字。圆脸圆眼睛,两只小酒窝,能踮着脚尖跳芭蕾式的“不忘阶级苦”。所以这个小小的故事更让这个女子刻骨铭心。

  以后又听得一个小小的故事。一日本参观团对景德镇青花崇拜得五体投地,边参观边问这问那,团长汉语口语很蹩脚,便怪自然地随手拿起一支画笔,在左手掌上写下汉字以助讲话。一出车间,主人极热情周到地将日本团长请到水龙头下:“手弄脏了,请洗一洗。”香皂手巾随即递上,于是那青花颜料的配方便不曾泄露。

  殷弘绪,是一个工于心计的文化间谍,还是一个杰出的文化使者?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事实是:他偷偷带走了瓷的骨胳——高岭土;结果是:西方也闪烁起瓷之光。不知该郁忿还是该超然?

  白色土的纯洁、白色土的骨气、白色土的坦诚、白色土的无私,支撑着瓷的悠久的文明。可是,有多少人知晓她呢?又有多少人知晓她后很快又将她遗忘呢?

  翻开朗曼英语大词典,China——中国,china——瓷。中国,是瓷的祖国;瓷,是中国古老文明的象征。

  但瓷,毕竟是渊远流长的中国文化不朽的外衣,是中华民族文明的太阳永不沉沦的标志。

  于谦的《石灰吟》应转赠白色土:“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个女子漫步高岭村的南河畔,聆听着流水平稳地叙述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故事。

  胡辛,原名胡清。江西南昌人,祖籍安徽太平。中国作家,南昌大学中文系教授。江西省人民政府参事。景德镇市荣誉市民。1994年起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

  1983 年以处女作《四个四十岁的女人》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即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后一发不可收,涉小说、传记、影视文学、散文随笔和理论研究等多种形式。现已出书40本。代表作有《蔷薇雨》《陶瓷物语》(《怀念瓷香》)《瓷行天下》《四个四十岁的女人与景德镇》等。《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最后的贵族·张爱玲》《陈香梅传》等长篇传记在海峡两岸出版,在世界华人区中有较大的影响。2005 年被评为当代中国十大优秀传记作家;三次问鼎中国女性文学奖;其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日文。

  舒展,江西广播电视台民生广播金牌主持、江西省朗诵协会理事、全国少儿播音主持考级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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