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李动

2019-02-27 19:57:48  阅读 126 次 评论 0 条

  1981年秋天,我从空军部队复员回来,脱了军装又穿上警服,来到遵义路派出所实习。那时还没有110报警,晚上值班至9点,所长便带领几位民警骑车到大街小巷巡逻。巡逻中制止过打架斗殴、抓过小偷等,但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个寒冬的深夜发生的事。

  是夜,鲍指导员带领我们几位民警一起骑车到辖区巡逻,绕了一大圈后,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幢准备拆除的旧楼房前,颇有把握地说,楼里可能有情况,该是检查的重点。

  我们持手电筒逐层搜索,手电筒光似利剑刺破沉沉夜幕。那时控制得严,没有本地户口、没办理临时居住证的外省来沪居住人员,被称为“盲流”,如果发现“盲流”,是必须要马上送到遣送站的。

  果然,在三楼角落的那间空房内,发现了一大堆黑影。鲍指导员边用手电筒扫射,边大声嚷道:“起来!都起来!接受检查。”吆喝声中,藏在破旧的大花被子下的人影慢慢地坐了起来,在强烈光束下揉着惺忪的眼睛,不知所措。我发现她们尽是些头发散乱的黄毛丫头,慌乱地穿上棉袄,瞪着小鹿般惊恐的目光,浑身发抖,怔怔地看着我们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

  鲍指导员厉声问:“什么地方人?”身着红底碎花棉袄的女孩喃喃地说:“安徽六安。”鲍指导员刨根问底:“来上海干什么?”红衣女孩老实地答:“换粮票。”

  鲍指导员严肃地说:“这是非法的,知道吗?鸡蛋和粮票统统没收!”对方无言,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般等待发落。指导员又责令:“把所有的东西都集中起来。”女孩们乖乖地将口袋里、枕头下的毛巾、梳子、草纸、小本子等小玩意堆放在一起。他让我用女孩的一块红头巾裹着那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打成包袱,先带女孩们去派出所值班室,清点好物品后,等待处理。

  “盲流”随我来到派出所。我开始细查那个红头巾包裹,在一堆琐碎的生活用品里,发现了一本红色塑料皮的笔记本,便好奇地翻开。里面塞满了皱皱巴巴的粮票,甚至还有全国粮票。再看笔记本内页上,全是用蓝色钢笔抄写的句子,尽是些“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之类的名言警句。扉页上,则歪歪扭扭地抄写了一首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这首诗我太熟悉了,在部队最艰苦、最思乡的日子里,就是这首普希金的诗给了我希望。当年,我也是将这首诗抄写在笔记本扉页上,它伴我度过了六年艰苦的军旅生涯。

  那红扑扑的脸上闪烁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眸子里看得到依然有向往。她和我,都喜欢诗。

  我将桌上一大堆粮票悄悄塞进了红色笔记本里,对红衣女孩挥手说:“你们可以走了。”

  几个女孩似乎不相信这一切,愣怔了片刻,之后突然撒开丫子,逃也似的出了大门。临出门前,红衣女孩蓦地停步,回眸瞥我一眼。借着灯光,我看到她眼神里的感激和惊讶,也依然带着一丝忧郁迷茫。

  十年后,我调至《人民警察》杂志社当了文字编辑。1996年春天,一位女孩到杂志社找我——一眼认出正是我放行的红衣服。当年十五六岁的农村女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漂亮大姑娘。她带来家乡茶叶瓜片,要谢我当年救助之恩。“我们村里当年也有来上海换粮票的,被警察抓住后,没收了鸡蛋和粮票,被强制送回老家。没有你当年开恩放行,我是再也不敢来闯荡上海的。”显然,她这许多年人生道路里,依然有故事。

  姑娘告诉我,为脱掉贫困,她后来在老家做起了茶叶生意。这次来上海推销茶叶效益挺好,我为她高兴,她一定要拉我去饭店吃饭,我以急着编稿为由婉拒了。

  后来她又给我寄过茶叶,我也回寄出差时购买的小礼品。杂志社迁址后,我们便失去了联系。不知这位当年的红衣女孩现在生活富裕了吗?时代变迁的机遇,让落荒而盲流的女孩走出大山,但我始终相信,还有一种最深的相信,来自她的内心,就如同当年我深信普希金的预言“忧郁的日子,即将过去;快乐的日子,即将来临”一样,支撑着她走过人生的沟沟坎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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