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熟的。柴门之内,她们虔诚端坐,执佛珠一串,朗声念完《心经》一遍,即用手
指拨过佛珠一颗。长长一串佛珠,全都拨完了,才拿起一枚桃木小梗,蘸一蘸朱砂,
在黄纸关牒上点上一点。黄纸关牒上印着佛像,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圈,要用朱
砂点遍这些小圈,真不知需多少时日。夏日午间,蝉声如潮,老太太们念佛的声音
渐渐含糊,脑袋耷拉下来,猛然惊醒,深觉罪过,于是重新抖擞,再发朗声。冬日
雪朝,四野坚冰,佛珠在冻僵的手指间抖动,衣履又是单薄,只得吐出大声佛号,
纺纱的进度,从灶火的呼呼声中可推知用柴的费俭。念佛声突然中断,一声咳嗽,
以作儆示,媳妇立即领悟,于是,念佛声重又平和。媳妇偶尔走过门边,看一眼婆
。庙中沸沸扬扬,佛号如雷,香烟如雾。庄严佛像下,缁衣和尚手敲木鱼,巍然端
然。这儿是人的山,人的海,一人之于众人,如雨入湖,如枝在林,全然失却了自
家人哀求追赶,无济于事。村间一二叔伯大声呼叫,只换得他大步逃奔。他抱我躲
起四周的奇景。佛号浩荡而悠扬,调节着他的鼻息,众人低眉垂目,懈弛了他的对
抗。他怀抱我的手势开始变得舒适,宛若一个携婴朝拜的信士。当他挤出庙门,就
像成了另一个人,笑咧咧的,走进我家,把我轻轻放回摇篮,扬长而去。我的嘴里
,围着他们嘻闹,瘦和尚把眉头紧蹙,胖和尚则瞟眼过来,牵牵嘴角,算是给孩子
们打了招呼。孩子们追逐到殿前院子里了,胖和尚就会缓缓起身,穿过院子走向茅
房,回来时在青石水斗里净净手,用宽袖擦干,在孩子们面前蹲下身来,摸摸他们
的头发和脸蛋,然后把手伸进深深的口袋,取出几枚供果,塞在那些小手里。耽搁
迎,问孩子们的名字,然后拿起毛笔,握住软软的小手掌,把各人的名字一一写上
。他的字写得极好,比学校的女老师写的好多了。不忍心洗掉,照着它,一遍遍临
摹。第二天写字课,老师看见黑糊糊的手掌,笑了:“怎么把手都涂脏了?”还没
说完,竟一步上前,紧紧握住,急问:“谁写的,这么好?”她知道,这些村庄,
:“我们住持写得才好!”随即领孩子到后院,指了指菜园南端的一堵粉墙。那里
,满墙都是乌亮活灵的字,比字帖上的还好。深深嗬了一声,小步走去,依偎着粉
们惊恐地要逃开,瘦和尚说:“等一等,你们刚才唱的是什么?”孩子们嗫嚅地复
了,油亮的藏经箱成排壁立,地板油漆过,一尘不染。瘦和尚走到桌边举笔展纸,
说:“你们再念一遍。”孩子们边念,他边写,写完自个儿咿唔一阵,点头说:“
写得好。是你们老师写的?”他打开桌上的锡罐,取出一把供果,分给孩子们。比
我怎么写得出来?那是李叔同写的。”几天之后,瘦和尚又用毛笔在纸上写下三个
天,老师正在小小的操场上与孩子们玩,突然停住,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墙外。那里
是一个倾倒学校垃圾的瓦砾堆,瘦和尚正在弯腰拣着废纸。拣了一大堆,用长长的
衣服兜着,走到庙门边,抖进墙上一个洞口,点火焚烧。洞口上有四个暗暗的字迹
跌进水池。他们惜生护生,立即牵起羊颈上的绳子,栓在路旁一棵小树上。当时,
大路旁已种下两排小树,直伸远方。两位和尚笑眯眯地正待走开,从校门里急急地
奔出我们的老师,胸脯起伏着,气喘吁吁地解开栓在树上的绳子,对孩子们说:“
羊要把小树挣断的,快把羊送还给主人!”平下气息后她又说:“等你们毕业,这
。不敢正视,直耳听着,眼睛只盯着孩子们看。他们惜生护生,好像并不包括植物
对。禅房里点的是蜡烛头,老师点的是玻璃罩煤油灯。村里老人说,他们都在“做
庙前半部在平地上,后半部则沿山而上,路人只见其黄墙耸天,延绵无际,不知其
大几何。进得寺门,立即自觉矮小,连跨过一条门坎也得使劲搬腿。谁也走不完它
的殿阁和曲廊,数不尽它的佛像与石阶。曾扒窗偷看过它的一个厨房,其锅之大,
几若圆池。老人说,兴盛之时,此寺和尚上千,一睹此锅,大体可信。记得此寺一
个院落,有洒金木雕的全本西游记连环故事,刻工之精,无与伦比。乡间儿童,隔
些时日便蹑脚进去,低声指认,悄声争辩,读完了一部浪漫巨著。也读完了一门雕
小庙,土名石湫头。该地石湫处处,故而得名。石湫头小庙只是通向一座比金仙寺
他们会是何等样的超迈人物?如此浩大的排场,开支来自何处?这些问题,连小庙
里的两位胖瘦和尚也完全不知。一天又一天,只听山那边传来的晨钟暮鼓,堂皇而
阡陌间,有两寺和尚挑担来往。他们把山薯送给有过施舍的人家,说是答谢,实则
提醒,请施主赶紧再结善缘。看着汗渍涔涔的和尚,看着沾满黄泥的山薯,乡人们
终于知道,两寺的财脉已经枯竭。黄泥山薯确是佳品,浓甜嫩脆,比平地红薯好得
。岂能想到,和尚们挑着山薯走出庙门,五磊寺里住着的,竟然正是--写歌词的
国视听。英姿翩翩,文采风流,从者如云,才名四播。现代中国文化,正待从他脚
下走出婉约清丽一途。突然晴天霹雳,一代俊彦转眼变为苦行佛陀。娇妻幼子,弃
之不见,琴弦俱断,彩色尽倾,只换得芒鞋破钵、黄卷青灯。李叔同失落了,飘然
。法师只提倡议,不管实务。两寺住持,只得到上海募钱。上海名士得知法师倡议
师也是进退维谷。重去招惹早已诀别了的世界,是他所忌讳。于是律学院停办,法
尴尬。我由此想到小庙与学校间相对的灯光。两道灯光间,法师的袈裟如云如雾,
通农孩,长大流落上海,被雇于一家日本餐厅,如此这般,到了日本,竟日渐发达
,成高官巨贾。然后倾其资产,投于桑梓。金仙寺面临的白洋湖,由他筑岸建堤,
光洁坚致,气势恢宏。沿湖民房,悉数重造,皆若层层别墅。由东到西,长几里许
,竟成了一个世外桃源。更为甚者,还在北面东山头,耗巨资兴建一所学校,曰锦
堂师范。占地之大,建房之多,令乡间财神咋舌。不久他便去世,金仙寺西侧,筑
过于挺滑,不大自在。不知弘一法师可曾在这条长堤上漫步,估量他不会喜欢。他
悄扯平。唯有你到浙江的所所中学,遇到几名老教师,一问之下,常答曰出身锦堂
师范。我在京沪两地,遇到一些浙籍知名学者,叙完同乡之谊,总能发现,竟也是
于浙江一座小镇。记者用惶惑不解的笔调写道,神童荟萃一处,实是奇迹。这座小
农家,少时随父耕作,及壮东渡日本,经商致富,名重中外,素以桑梓为重,先后
捐银数十万两,兴修水利,创办学校,泽被乡里。本世纪初,与陈嘉庚、聂云台并
称全国“办学三贤”。又积极支持孙中山先生从事辛亥革命,是我国近代著名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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