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散文摘记随便一篇

2019-05-04 05:09:34  阅读 135 次 评论 0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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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有的是以不知为知的人。孔子老早就教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是知识的诚实。知道自己的不知道,已经难,承认自己的不知道,更是难。一般人在知识

  上总爱表示自己知道,至少不愿意教人家知道自己不知道。苏格拉底也早看出这个毛病,他

  可总是盘问人家,直到那些人承认不知道而止。他是为真理。那些受他盘问的人,让他一层

  层逼下去,到了儿无可奈何,才只得承认自己不知道;但凡有一点儿躲闪的地步,这班人一

  定还要强词夺理,不肯轻易吐出“不知道”那句话的。在知识上肯坦白的承认自己不知道

  的,是个了不得的人,即使不是圣人,也该是君子人。知道自己的不知道,并且让人家知道

  自己的不知道,这是诚实,是勇敢。孔子说“是知也”,这个不知道其实是真知道——至少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

  邪?”曰,“吾恶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

  三问而三不知。最后啮缺问道,“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的回答

  是,至人神妙不测,还有什么利害呢!他虽然似乎知道至人,可是并不知道至人知道不知道

  利害,所以还是一个不知。所以《应帝王》里说,“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

  跃而大喜。”庄学反对知识,王倪才会说知也许是不知,不知也许是知——再进一层说,那

  神妙不测的境界简直是个不可知。王倪的四个不知道使啮缺恍然悟到了那境界,所以他“跃

  而大喜”。这是不知道的妙处,知道了妙处就没有了。《桃花源》里人“不知有汉,无论魏

  晋”。太上隐者“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人与自然为一,也是个不知道的妙。

  人情上也有以不知道为妙的。章回小说叙到一位英雄落难,正在难解难分的生死关头,

  突然打住道,“不知英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叫做“卖关子”。作书的或“说话

  的”明知道那英雄的性命如何,“看官”或听书的也明知道他知道,他却卖痴卖呆的装作不

  知道,愣说不知道。他知道大家关心,急着要知道,却偏偏且不说出,让大家更担心,更着

  急,这才更不能不去听他的看他的。妙就妙在这儿。再说少男少女未结婚的已结婚的提到他

  们的爱人或伴儿,往往只秃头说一个“他”或“她”字。你若问他或她是谁,那说话的会赌

  气似的答你,“不知道!”赌气似的是为你明知故问,害羞带撒娇可是一大半儿。孩子在赌

  气的时候,你问什么,他往往会给你一个“不知道!”专心的时候也会如此。就是不赌气不

  专心的时候,你若问到他忌讳或瞒人的话,他还会给你那个“不知道!”而且会赌起气来,

  至少也会赌气似的。孩子们总还是天真,他的不知道就是天真的妙。这些个不知道其实是

  有些脾气不好的成人,在脾气发作的时候也会像孩子似的,问什么都不知道。特别是你

  弄坏了他的东西或事情向他商量怎么办的时候,他的第一句答话往往是重重的或冷冷的一个

  “不知道!”这儿说的还是和你平等的人,若是他高一等,那自然更够受的。——孩子遇见

  这种情形,大概会哭闹一场,可是哭了闹了就完事,倒不像成人会放在心里的。——这个

  “不知道!”其实是“不高兴说给你!”成人也有在专心的时候问什么都不知道的,那是所

  谓忘性儿大的人,不太多,而且往往是一半儿忘,一半儿装。忌讳的或瞒人的话,成人的比

  孩子的多而复杂,不过临到人家问着,他大概会用轻轻的一个“不知道”遮掩过去;他不至

  于动声色,为的是动了声色反露出马脚。至于像“你这个人真是,不知道利害!”还有,

  “咳,不知道得多少钱才够我花的!”这儿的不知道却一半儿认真,一半闹着玩儿。认真是

  真不知道,因为谁能知道呢?你可以说:“天知道你这个人多利害!”“鬼知道得多少钱才

  够我花的!”还是一样的语气。“天知道”,“鬼知道”,明明没有人知道。既然明明没有

  人知道,还要说“不知道”,不是费话?闹着玩儿?闹着玩可并非没有意义,这个不知道其

  实是为了加重语气,为了强调“你这个人多利害”,“得多少钱才够我花的”那两句话。

  世间可也有成心以知为不知的,这是世故或策略。俗语道,“一问三不知”,就指的这

  种世故人。他事事怕惹是非,担责任,所以老是给你一个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没有说什

  么,闹出了大小错儿是你们的,牵不到他身上去。这个可以说是“明哲保身”的不知道。老

  师在教室里问学生的书,学生回答“不知道”。也许他懒,没有看书,答不出;也许他看了

  书,还弄不清楚,想着答错了还不如回一个不知道,老师倒可以多原谅些。后一个不知道便

  是策略。五四运动的时候,北平有些学生被警察厅逮去送到法院。学生会请刘崇佑律师作辩

  护人。刘先生教那些学生到法院受讯的时候,对于审判官的问话如果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或者怕出了岔儿,就干脆说一个“不知道”。真的,你说“不知道”,人家抓不着你的把

  柄,派不着你的错处。从前用刑讯,即使真不知道,也可以逼得你说“知道”,现在的审判

  官却只能盘问你,用话套你,逼你,或诱你,说出你知道的。你如果小心提防着,多说些个

  “不知道”,审判官也没法奈何你。这个不知道更显然是策略。不过这策略的运用还在乎

  人。老辣的审判官在一大堆费话里夹带上一两句要紧话,让你提防不着,也许你会漏出一两

  最需要“不知道”这策略的,是政府人员在回答新闻记者的问话的时候。记者若是提出

  不能发表或不便发表的内政外交问题来,政府发言人在平常的情形之下总得答话,可是又着

  不得一点儿边际,所以有些左右为难。固然他有时也可以“默不作声”,有时也可以老实答

  道,“不能奉告”或“不便奉告”;但是这么办得发言人的身份高或问题的性质特别严重才

  成,不然便不免得罪人。在平常的情形之下,发言人可以只说“不知道”,既得体,又比较

  这个不知道其实是“无可奉告”,比“不能奉告”或“不便奉告”语气略觉轻些。至于

  发言人究竟是知道,是不知道,那是另一回事儿,可以不论。现代需用这一个不知道的机会

  很多。每回的局面却不完全一样。发言人斟酌当下的局面,有时将这句话略加变化,说得更

  婉转些,也更有趣些,教那些记者不至于窘着走开去。这也可以说是新的人情世故,这种新

  这个“不知道”的变化,有时只看得出一个“不”字。例如说,“未获得续到报告之

  前,不能讨论此事”,其实就是“现在无可奉告”的意思。前年九月二十日,美国赫尔国务

  卿接见记者时,“某记者问,外传美国远东战队已奉令集中菲律宾之加维特之说是否属实。

  赫尔答称,‘微君言,余固不知此事。’”从现在看,赫尔的话大概是真的,不过在当时似

  乎只是一句幽默的辞令,他的“不知”似乎只是策略而已。去年八月罗斯福总统和邱吉尔首

  相在大西洋上会晤,华盛顿六日国际社电——“海军当局宣称:当局接得总统所发波多马克

  号游艇来电,内称游艇现正沿海岸缓缓前进;电讯中并未提及总统将赴海上某地与英首相会

  晤。”这是一般的宣告,因为当时全世界都在关心这件事。但是宣告里只说了些闲话,紧要

  关头却用“电讯中并未提及”一句遮掩过去,跟没有说一样。还有,威尔基去年从英国回

  去,参议员克拉克问他,“威尔基先生,你在周游英伦时,英国希望美国派舰护送军备,你

  有些知道吗?”威尔基答道,“我想不起有人表示过这样的愿望。”“想不起”比“不知

  道”活动得多;参议员不是新闻记者,威尔基不能不更婉转些,更谨慎些——,可是结果也

  这个不知道有时甚至会变成知道,不过知道的都是些似相干又似不相干的事儿,你摸不

  着头脑,还是一般无二。前年十月八日华盛顿国际社电,说罗斯福总统“恐亚洲局势因滇缅

  路重开而将发生突变”,“日来屡与空军作战部长史塔克,海军舰队总司令李却逊,及前海

  军作战部长现充国防顾问李海等三巨头会商。总统并于接见记者时称,彼等会谈时仅研究地

  图而已云云。”“仅研究地图而已”是答应了“知道”,但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还是“不知

  道”的比“知道”的多。去年五月,澳总理孟席尔到美国去,谒见罗斯福总统,“会谈一小

  时之久。后孟氏对记者称:吾人仅对数项事件,加以讨论,吾人实已经行地球一周,结果极

  令人振奋云。澳驻美公使加赛旋亦对记者称,澳总理与总统所商谈者为古今与将来之事

  件。”“经行地球一周”,“古今与将来之事件”,“知道”的圈儿越大,圈儿里“不知

  这个不知道还会变成“他知道”。去年八月二十七日华盛顿合众社电,说记者“问总统

  对于野村大使所谓日美政策之暌隔必须弥缝,有何感想。总统避不作答,仅谓现已有人以此

  事询诸赫尔国务卿矣。”已经有人去问赫尔国务卿,国务卿知道,总统就不必作答了。去年

  五月十六日华盛顿合众社电,说罗斯福总统今日接见记者,说“美国过去曾两次不宣而战,

  第一次系北非巴巴拉之海盗,曾于一八八三年企图封锁地中海上美国之航行。第二次美将派

  海军至印度,以保护美国商业,打击英、法、西之海盗。”“记者询以‘今日亦有巴巴拉海

  盗式之人物乎?’总统称,‘请诸君自己判断可也。’”“诸君自己判断”,你们自己知

  道,总统也就不必作答了。“他知道”或“你知道”,还用发言人的“我”说什么呢?——

  这种种的变形,有些虽面目全非,细心吟味,却都从那一个不知道脱胎换骨,不过很微妙就

  是了。发言人临机应变,尽可层出不穷,但是百变不离其宗;这个不知道也算是神而明之的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月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wěng)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niǎo,nuó)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一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mò)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ē)玲(英语violin小提琴的译音)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yuán)女,荡舟心许;鷁(yì)首徐回,兼传羽杯;欋(zhào)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jū)。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

  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地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的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着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的卖弄清脆的歌喉,唱出婉转的曲子,跟清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的响着。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着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天上的风筝渐渐多了,地上的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也赶趟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儿去。“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功夫,有的是希望。

  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你的眼。

  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

  石桥边,有撑着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

  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

  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些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

  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的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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