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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开全部家父刚刚过世,留下母亲一人在家,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一个孤寡老人在空洞洞的屋子里,难免会触景生情,难免会想起我的父亲。临别的头一天晚上,坐在炉子旁边,我一直陪她到深夜。我再三叮咛她,人死不能复生,不要过度悲伤。生者能够好好地活着,就是对死者最好的悼念。“晚上有什么动静也不要出来,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偷。”我说。
“你放心地走就是了。”母亲说。“有什么事,你叔家的几个弟兄都会过来给帮忙的。”
我小时候对家乡的印象是,每到傍晚十分,便有大人吆喝孩子回家吃饭的叫喊声。这时候,人们都习惯地端着大海碗,从家里出来,站在大门口一边吃饭一边闲拉。碗里都是地瓜汤,有的些许会放上几粒豆子。豆子是在碾上压扁了的。那时候很少有人家会吃肉的,谁家吃肉,隔着半个村子都能闻的到香味。
这边还不等把碗放下,那边便有人开始骂大街了。骂大街的都是女人,有老的也有少的。大娘大婶们骂街都是有水平的,很有节律,就象唱歌,或者是诗朗诵。骂街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丢了鸡或少了鸭。但无论怎样骂,从来没有谁把丢了的鸡或鸭骂回来的。不知为什么,村里的小偷很多。镢头铁锨放在门口,往往就被人顺手牵羊了。有的烧好了地瓜汤,不知什么时候连锅都被端去了。
“现在都过好了,也没有那么多小偷了。”母亲说。“人还是因为穷才偷的。”提起小偷,母亲又讲起了夏老太的事。
夏老太在村里是独门独户,人丁也不很兴旺。夏老爷子已经过世,儿子结婚不久就分了家。由于夏老太又勤快又能干,再加上会理家,日子过的也算可以。别人有什么事,她也热心帮忙,在村子口碑较好。虽然是独门独户,但谁也没有把他们当做外姓看。
夏老太吃过晚饭,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坐了一会,看看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就吹了灯早早地躺到了床上。这是深秋的十五,月亮正是圆的时候,月光透过窄小的木窗棂照到了床上。夏老太还没有睡熟。
“咯咯——咯咯——”夏老太听见院子里的鸡在小声叫唤。“有小偷。”夏太想,于是,她急忙披衣下床。她不敢开门,就隔着窗子向外看。果然是小偷!她看见一个人弯腰端起鸡笼子蹑手蹑脚地端着朝大门走。“是二宝!”
因为月光很明亮,就在二宝弯腰的片刻,她看见了他的脸。她正想咳嗽两声把他吓跑,却又没有咳嗽出来。她想起了二宝的儿子得了重病,这几天正到处借钱。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来偷她的鸡的。夏老太想。
第二天晚上,夏老太就骂大街了。那也不能叫骂大街,应该说是喊大街才算准确。
“你把我的鸡偷去了,我都看见了---------我不骂你,也不咒你。我知道你是急着用钱才偷的。你卖了鸡把钱花了就是,你得把笼子上放的那杆秤送回来。秤是我借人家的,还得还给人家。你要是没把笼子也卖了,就一起还给我,我好再养鸡--------”
又过了一天,小偷真的把秤和笼子还给了夏老太,还在笼子里放了一盒烟。又给夏老太写了一张纸条。
“感谢神啊,可给送回来了!”夏老太高兴地说。夏老太信奉耶酥教。每每遇到高兴的事,都会说上一句感谢神的话。
我不信神信鬼,但我信奉圣经上讲的那些做人的道理。信奉上面讲的善恶报应的唯心论。夏老太所以仁慈善良,也许与她信奉耶酥教是分不开的。
“夏老太,你的鸡是我偷的。我偷来卖了,我真的需要钱。六只鸡一共卖了九十四块钱。算我借你的,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儿子问她怎么不吆喝几声把小偷吓跑。“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给孩子看病要紧还是几只鸡要紧?”夏老太说。
日子就象流水一样,慢慢地流走,也冲淡了人们的记忆。关于那件事,夏老太也已经淡忘了。一天,她正在扫院子,突然一个东西扔进了院子里,那东西掠过她的头顶,差一点就砸到她。她停下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布包。这是什么呢?夏老太一边想一边弯腰把布包拣了起来。“我的主啊!”夏老太自言自语地咕唧了一句。
星转斗移岁月变迁,转眼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夏老太也是七十多的人了。上了年岁的人,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夏老太的健康也大不如从前。家境也不如以前好了。虽然她每天都在祈祷,却什么作用也不起。
相比之下,二保家的情况却大不相同。穷则思变,变则通。二保的儿子已经考上了大学,在省城读医科。每年的学习费用一万多。为了保证儿子的学习费用,二保想尽了办法。九零年前后,他托亲戚使了几万元钱的贷款买了一部大卡车搞起了运输。后来,等还完了贷款,他又买了几辆车。不久又成立了一个汽车运输公司。这样,二保的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了当时的爆发户。儿子也争气,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县人民医院,任内科主任。
这天,夏老太感到有些不适,到村卫生室打了几天针也不见效。于是,她就让孙子带她到了县医院做了检查。这一查不要紧,把夏老太吓坏了。原来她患的是肺癌。医生没有马上就告诉她,她是后来听说的。医生只是说她必须住院治疗。
他每天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看看夏老太。在夏老太住院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几乎天天都要去看夏老太几次。
“老太太,您的命真好!您看您的孙子对您多好!”一个不知内情的小护士笑着对夏老太说。
夏老太笑着点点头。“俺孙子出车了。他不是俺孙子,是街邻的孩子。”夏老太说。
夏老太语塞了,不知怎么回答好。当年的那件事是不可以随便对别人说的。她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但脸上却很幸福。二保的儿子知道的,也是后来他听父亲说的。
那年,他得病住了医院。家里穷的叮当响,父亲借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的钱,才凑足了三百元。这点钱借很费事,但花起来就容易了,很快就花光了。医院开始督促他们交钱,并且要往外赶了。而这时,他的病却更厉害了。无奈,父亲只好去偷了。如果没有那偷来的六只鸡,如果没有那九十四元钱,他们就会被赶出医院的,也许,他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医院的住院费很高,在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夏老太就回家了。对于不治之症医院也是不愿留的。二保的儿子坚持每周回家一次,每次都给夏老太带一些必须的药针。根据医生的断定,夏老太的寿限最多不超过两年。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竟然出现了奇迹。在二保的儿子的精心照料下,夏老太的病不但没有恶化,反而渐渐地有了好转。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经常给我讲这些故事。那时侯,我也不知道这些故事对我有什么意义。我也搞不清她想的什么,当然,我也不会去多想一些。这些事太枯燥、乏味了。出于对她的尊敬,她讲我就听。
母亲没有文化,也不懂得如何教孩子。当我学习取得了好的成绩的时候,她甚至不会给我加两个荷包蛋,当然也不会有几毛钱的奖赏的。不知是条件所限,还是她太吝啬。她所送给我的就是发生在身边的这些细小的、琐碎的故事,这些故事都很朴素,没有色彩,没有大起大落的感情纠葛,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她想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故事来引导我,默化我。她除了感动自己以外,几乎没有感动过任何人。但是,每一个故事又象一个人生路口的鲜明的标志,它导引着我从童年走向成年,从幼稚走向成熟。
夏老太已经去世多年,现在的孩子都不知道她。有时侯,有的老人还会偶然间想起她,或许会说上一句:“夏老太真是个好人。”
每年的清明节和农历的腊月底,二保和儿子都要到夏老太的坟前烧一刀纸。我也曾挖空心思地想象着夏老太的模样,想来想去,却越来越模糊——原来,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她在我的脑海里慢慢地变成了一些抽象的概念:仁慈、善良。但是,她却使我懂得了一个做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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