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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意识里,所谓房屋,并不是我现在蜗居的这种单元式的“鸽子笼”,而是早年在农村住过的那间低矮、抱成一团的老屋。似乎只有那种房子,才能构成真正意义上的家。那是我少年时代的家。那时的家,一直由一根牮杆支撑着。
起先是屋顶开始渗漏了,到下雨的时候,我们就把洗脸洗脚用的盆子都拿来接漏,雨点打在盆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有一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效果。后来屋架也倾斜了,事态自然严重起来,当父亲神色严峻地报告这个消息时,我们全家人都惊恐不安,生怕屋倒了,家就要毁了。父亲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是个不会料理粗重活路的乡村裁缝。他无计可施后,请人挖来一棵大树,撑住了墙中间的木柱。父亲说,那叫牮杆。
牮杆?我对此非常生疏。后来查字典,才知道真的有这么个“牮”字,是伴着支撑的意思。那一年我刚读初中,已经是一个忧郁的少年。我问父亲:“有了牮杆,屋就不会倒了吧?”父亲心里仍然没底,只是说,应该可以撑几年吧。
我从家里进进出出,都要和牮杆打照面。那根牮杆有点弯曲,一头支在地上,一头撑在墙柱上,很像一个弓着腰、使足了力气的人。父亲常常把牮杆推搡几下,喃喃自语,说牮杆已经承了很大的力了。我也学得像个小大人似的,有时也把牮杆推搡几下,心事重重,生怕牮杆承受不住,轰的一声折断。
可是牮杆支撑着老屋,几年过去,依然如故。明显地,是它起着中流砥柱的作用,安危定变,功不可没。
牮杆支撑着我们的老屋,支撑着老屋周围的种种美丽。屋顶上盖几片瓦,瓦楞上旅生出几株野草,在炊烟的缭绕里风韵十足。土墙上有一些小圆孔,里面住着蜜蜂,冬天一过,它们就嗡嗡地飞出来,像诗人一样地歌唱春天和花朵。屋檐下,麻雀们把巢筑在墙壁和屋顶的结合部,唧唧喳喳的,闹得很欢。蝙蝠则隐在窗棂附近,黄昏时侵入空中,对各种小飞虫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围剿。房子的前庭里有一方踩得很硬很平的空地,时常晒着谷、麦、棉花或黄豆,阳光成群结队地在上面跳跃。后园里高高低低的杂树间,蝉的合唱声势浩大,感染了伴舞的蝴蝶和蜻蜓,它们的翅膀像是在梦中扇动,明显地有些晕眩和沉醉。屋子的旁边还有一眼水塘,水又深又清冽,浅近处卧一块巨石,我蹲在石上淘米洗菜,看那游来游去的小鱼小虾,时不时就看得忘形走神。
只是慢慢的,我们习以为常了,竟忘记了牮杆的好处,讨厌起它来了。因为本来不宽敞的堂屋,斜斜地横起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使空间变得更加逼仄、零乱,很不雅观。每当有同学或朋友来我们家里玩,我们总感觉是它丧尽了我们的脸面,是它让我们出够了丑。尤其是一不小心,牮杆就碰了我们的头,十分痛楚。
然而牮杆无言,忍辱负重地坚守着它的岗位,支撑着我们一家贫穷的安定与温馨。
后来我们一家都进了城,老屋一直就空在那里,直到前几天,一个老乡告诉我,说你们的屋塌了呢!我心里微微震了震。老屋坍塌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不在现场,我不知道那根牮杆怎样了,我想它也一定是朽坏了,终于支撑不住了;老屋倒塌的时候,牮杆一定被折断了,它的样子一定很悲壮,很痛楚。我想着这些,禁不住感慨万端。作为一棵树,它并不是生来就当牮杆的,它自有其正经的用途:造房子,它可以当栋梁,作桢干;修铁路,它可以当枕木;它还可以用来造船,做家具。可是当房子行将倾覆,即使是栋梁之材,也只能派作撑子,当作牮杆,斜斜地顶在最危险的地方,撑在最关键的部位,既吃力,又不讨好。而且,房子终归是要倒塌的,等到房子倒了,牮杆也老朽了,再做别的也不中用了。从这个角度看,它真的是劳苦一生,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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