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经典美文》2013年第8期“名家推荐”栏目

2020-05-18 09:09:41  阅读 132 次 评论 0 条

  名家推荐(第一篇为拙作,后面三篇是我推崇的几篇经典之作,有对每篇的推荐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棵树 ∕杜君立 58澳门的街 ∕许锋 68动漫里的日本味 /银之介 70

  不再是孩子 ∕潘云贵 60树洞记 ∕王小山 61痛苦的航海家——哥伦布∕暴暴 62

  苹果园边的小棉和我 /小山48青荷(外二篇) /蒋戈天 51桂 /阿来 52

  喂自己影子吃饭的人 /莱·巴尔莱塔 24快递熊鲜森 /疾走考拉 42南风 /沈大成 46

  散文的生命力在于它的独特性。散文创作是一种侧重于表达内心体验和抒发内心情感的文学样式,只有把个性化的鲜活生活呈现在读者面前,读者的眼睛才会发亮。这些个性化的鲜活生活是在天地和人生的大背景下的内心痛感和欢乐,是人人感觉得到,却人人忽视或是无法表达的感受。每个个体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生命所体验到的生命形态,也是最丰富最复杂的,因此把自己所体验到的独特感受记录在笔端,它就是具有无限魅力的文学景观。贝多芬有句名言,“出自内心才能进入千万人的心”。这就是真实的力量,会在读者心海里产生剧烈的震荡,引发强烈的共鸣。

  真正的文学需要担当社会责任,需要直面现实、关照人生、关注社会,甚至需要反思和批判,需要写作者用自己的灵魂抵达生命深处去追寻和探索,努力地呼唤人的尊严和自由平等意识。提到文学的担当,就离不开对底层的关照、对人性的描摹和感悟,对生存痛感、苦难乃至对整个人类命运和社会现实的深沉思索,这或许才是文学的价值所在。

  尉克冰,2012年8月,荣获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现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理事,作品见于多家报刊,入选多种选本。

  按我们当地的风俗,每年的正月初三是姑爷给岳父岳母拜年的日子。这一天,街头里巷人流如织,饭馆酒店棚棚爆满。花花绿绿的点心盒子或者烟酒穿梭在街道里,朝着岳父岳母家的方向飞。

  母亲有两位姑爷,每到正月初三,她会喜上眉梢,忙得不亦乐乎。可是,她一不喜欢让姑爷到饭店请客,认为在家吃饭有过年的气氛;二不喜欢让姑爷行跪拜礼,说这是旧规矩,孝不孝顺不在乎这个形式。可我知道,在我们当地,过年时,很多人家直到现在还十分在乎女婿的跪拜礼,就像在乎一定要张贴对联一样。然而越是如此,两位姑爷就对我的父母越是敬重孝顺。

  母亲总是在初二的晚上,就把她买的最好的糖果瓜子摆出来,把菜和肉清洗干净,饺子馅儿剁好,将鸡鸭鱼炖好。她那双平日里干涩粗硬的手不停地洗涮,因此泡得通红。

  每年的大年初三,一家人都盼望着。一进门,儿子和小外甥女就会跳到母亲怀里,爸妈脸上的皱纹顿时卷曲成花朵。不多久,一道道美味佳肴跃上了餐桌,那是爸妈的杰作。在这中间,只要我和妹妹一进厨房帮忙,就会被母亲推出来,“你们平时工作忙,都歇着去吧,陪孩子玩儿!”吃饭时,母亲就更忙了,给外孙剥虾,给姑爷夹菜,给女儿添汤。忙来忙去,我们都快吃完了,她自己的饭还没动。多少年来,母亲就是这样忙个不停。家里家外,处处留下她旋转着的身影,想到这些,我就不忍抬头看母亲,不忍看她日渐松弛的眼袋,不忍看她爬满皱纹的额头,不忍看她染上霜雪的两鬓。这一天,她的脸上始终挂满笑容,她因为拥有我们而幸福,快乐着。

  人老了,是渴望儿女陪伴的,尤其在过年的时候。当春联贴起来,鞭炮响起来的时候,老人从内心盼望着能够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母亲要从年三十盼到正月初三,才能有这样的享受。这日子是在母亲默默巴望中到来的。

  不知是哪年哪月哪辈留下的风俗,女儿出嫁后,不能在娘家过除夕和初一,连父母的面也不能见,说是不吉利。迷信观念认定,已逝的老祖宗年底从天上回家享受供奉,如果看到家里有“外人”,就不愿进家;在初一(或初二)晚上,老祖宗重新回到天上,女儿才能回家。这个规矩在旧社会特别是农村是很严格的,违反了就是大不敬。新社会里,人们虽然不大信鬼神了,可在我们当地,谁也不愿成为“始作俑者”,落得冲撞祖先的罪名。

  因此,我想母亲内心最深处,可能依然埋藏着些许没有儿子的遗憾,尤其是过年的时候。

  两个女儿先后出生了,家里越来越热闹;两个女儿先后出嫁了,家里越来越清冷。

  29年前,妹妹出生了。当这个小生命呱呱坠地的时候,全家人没有太多的喜悦,尤其是奶奶和父亲。作为长子的父亲,一直希望母亲能为他生个儿子。在一丝叹息中,父亲低头离开了产房,回家为母亲煮鸡蛋。可是,在失意和困意双重纠缠下的父亲居然歪在床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鸡蛋早就被煮开了花。产后虚弱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妹妹,流着泪。三天后,同一病房里,一个男婴诞生了,他是家里的二小子。为了圆儿女双全的美梦,两家决定将孩子交换抚养。可到正式要换的时候,母亲的目光不肯从妹妹身上挪走一寸,看着孩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母亲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许多年过去了,母亲还偶尔提起这件事。看得出,她的态度是庆幸。而令她庆幸的不止此事,还有我们的婚事。我们当地有些没有儿子的人家,为了传宗接代,会招女婿上门。在我即将谈婚论嫁的时候,姥姥三番五次叮嘱母亲,一定要留一个女儿在家里。母亲只是笑着,最终也没有遵从姥姥的意见,放飞了我们。姥姥杵得拐杖笃笃响,拧眉叹气说,傻闺女,不听娘的话,到时候你就后悔喽,过年时人家家里都热热闹闹的,就你们跟前没个人儿陪。

  姥姥的话一半对一半错。母亲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她的双眼,可以捕捉到我们的幸福。两个优秀的女儿也逐渐成为父母的骄傲。每当有人在母亲面前夸奖我们的时候,母亲总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尤其是搞业余创作的我,成了别人眼中的“作家”,时有文章发表在各地的报刊上。每次发表了文章,我都会拿到母亲面前“炫耀”,那种炫耀成了让母亲感到欣慰的精神食粮。

  母亲让我们都飞向不同的巢穴。老巢里,只剩下身子骨儿越来越单薄的父母。而我也越来越在母亲那细长伛偻的身影里读到孤独与坚韧。

  过年那天,女儿不能回家的风俗像一条无形的巨大绳索,将我和妹妹拦在了母亲门外。绳索的一头是孤独,另一头是思念。每当年三十和初一,我们一家三口和公婆团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觥筹交错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父母。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弥散着浓浓的年味,在人们的听觉和嗅觉里此起彼伏,一直连绵到一百公里以外的太行山。这是万家团圆的日子,火红的日子。而母亲和父亲却守着两盘饺子,默默无语。餐桌上没有酒,也没有菜,除了饺子还是饺子,并不是家里没有,也不是他们舍不得吃,只是过节的时候缺少了我们,他们就缺少了兴味和乐趣,一切都变得同平素一样简朴。于是,我就在电话那头劝他们多做好吃的,劝他们到亲戚朋友家里玩牌,劝他们去看电影……我也劝过我自己,冲破那绳索,去陪他们吃上一顿饭,可是却没有成功。因为拦住我的,不仅是那无形的绳索,还有人们不理解的目光。这条由来已久的绳索,拦住的也不仅仅是我和妹妹,而是农村里世世代代、千千万万个过年时无法回娘家的姐妹们。

  今年春节,母亲的年里没有红火和热闹,即使是在大年初三。因为父亲躺在病床上。每天,母亲和我游走于病房和医生办公室之间,穿行在住院楼的走廊里,飞驰在医院和家之间的路上。眼睛看不到街上红色的春联、灯笼和花花绿绿的年画。眼前,全是白色。医护人员白色的大褂和口罩,病床上白色的床单和被子,还有父亲苍白的脸色。

  守候着父亲,看着透明的液体一点点从瓶子中渗漏出来,滴入父亲的血液,流进他的身体。监护仪上显示着父亲的心率、血压和血氧。一根又一根的线,将父亲的身体和种种仪器接通。这时候,生命的特征就是一个个不断跳跃和变化的线条和数据。这些数据又通联所有家人,心随着它们的变化而跌宕起伏。

  我注视着病榻上瘦削的父亲和守在床边的母亲。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又一年终结了。父母真的老了。我们无法阻挡时间的脚步,它锋利得如同刀子,我们如同在刀上行走。我甚至听到,时光沙漏磨蚀父母皮肤的声响,它催塌他们曾经饱满的脸颊,横扫他们的眼角和额头。它固执得高高挺立,强大而又隐秘,无法摆脱,更无法抗拒。

  这个春节,我们几乎是在医院中度过的。一切鞭炮和礼花,过年的盛事,皆与我们无关。对于父母,唯一的幸事,就是大年初一那天,与两个女儿团聚在一起。是父亲的病,暂时击倒了世俗的观念。

  在中国最盛大的节日里,父母的孤独成为我挥之不去的疼痛,他们孱弱的身影、单调的生活,不断浮现在我的头脑里。可是,他们却不承认,总将内心深处的落寞隐藏起来,怕我们担忧。

  父亲出院后,我开始上班,不能经常守在他们身边。每当我打去电话的时候,母亲总说一切都很好,只要我们过得幸福,他们就很开心。而我能做的就是经常回家看看,多陪陪他们。因为我发现,家里只要有了我们,即使平常的日子也像是过年。

  一个母亲,从孕育了儿女那天起,她的命运就紧紧与孩子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母亲如同一棵大树,儿女便是树上的花朵。无论身下的土地是肥沃的,还是贫瘠的,深扎地下的根须总是把最充沛的营养提供给花朵,花儿才能开得更加丰盈饱满。母亲是不变的圆心,儿女是圆心周围的弧线。无论半径有多长,也走不出圆心的视线,只要有我们围绕在身边,幸福就会在母亲的时光里

  环绕。母亲的年不是正月初一,也不仅仅是正月初三,而是有我们陪伴的每个日子。

  《复仇之书》凝结着蒋蓝先生六年的心血。它如同一部侠客复仇的简史,记述了从先秦时期至民国年间的侠客历史,且对每个时代的侠客精神有独到深邃的总结和概括,对他们的复仇观念进行了研究和探索。历史永远生存于意义中

  ,蒋蓝先生让有意义的历史逐渐复活起来。在这样一个主张和谐、和平的社会里,探讨侠义精神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其实不然,我们中国国民现在缺乏的,就是具有良知、敢于担当、信守诺言的侠义精神。侠义精神不等同于。单个的“侠义精神”体现在救助困难群体,而放大了的“侠义精神”则是民间力量和声音对国家和社会的一种责任与态度。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唤醒中国人骨子里那种“侠义”的知觉,远离麻木和冷漠。蒋蓝先生自觉地做出了这样的担当。

  在写作文本之前的二十二天,段祺瑞执政府悍然开枪射杀徒手请愿的爱国青年,制造了震惊海内的“三·一八”惨案。鲁迅先生目睹了许多爱国青年惨遭杀害,悲愤之情喷薄而出,《一觉》可看作一篇檄文。文中有对生死的追问,有对战斗精神的解读,有对青年觉醒意识的讴歌和颂扬,有对黑暗社会的讨伐和抨击。先生认为,直面惨淡人生的灵魂才是人的灵魂,觉醒的斗士肩负着民族的希望。文中青年猛士的叛逆、牺牲、战斗、觉醒引起鲁迅先生内心欣然的“惊觉”,是这篇文字的精神所在,先生对青年崛起的“粗暴的流血和隐痛的灵魂”的体认,是他一以贯之对“生”与“死”价值意义的最好诠释。同时,青年的精神光辉,给了先生以希望和力量,促使他更加执着地在充满黑暗的人间生活和战斗。心存悲悯,正视存在,倾吐真言,敢于担当,是任何时代和社会都需要召唤的公民内在精神本质,尤其对肩负民族复兴大任的青年一代

  像学校的上课似的,每日上午在北京城上飞行。每听得机件搏击空气的声音,我常觉到一种轻微的紧张,宛然目睹了“死”的袭来,但同时也深切地感着“生”的存在。隐约听到一二爆发声以后,飞机嗡嗡地叫着,冉冉地飞去了。也许有人死伤了罢,然而天下却似乎更显得太平。窗外的白杨的嫩叶,在日光下发乌金光;榆叶梅也比昨日开得更烂漫。收拾了散乱满床的日报,拂去昨夜聚在书桌上的苍白的微尘,我的四方的小书斋,今日也依然是所谓

  “窗明几净”。因为或一种原因,我开手编校那历来积压在我这里的青年作者的文稿了;我要全都给一个清理。我照作品的年月看下去,这些不肯涂脂抹粉的青年们的魂灵便依次屹立在我眼前。他们是绰约的,是纯真的,

  ——阿,然而他们苦恼了,呻吟了,愤怒了,而且终于粗暴了,我的可爱的青年们。魂灵被风沙打击得粗暴,因为这是人的魂灵,我爱这样的魂灵;我愿意在无形无色的鲜血淋漓的粗暴上接吻。漂渺的名园中,奇花盛开着,红颜的静女正在超然无事地逍遥,鹤唳一声,白云郁然而起

  ……这自然使人神往的罢,然而我总记得我活在人间。我忽然记起一件事:两三年前,我在北京大学的教员预备室里,看见进来一个并不熟悉的青年,默默地给我一包书,便出去了,打开看时,是一本《浅草》。就在这默默中,使我懂得了许多话。阿,这赠品是多么丰饶呵!可惜那《浅草》不再出版了,似乎只成了《沉钟》的前身。那《沉钟》就在这风沙

  澒洞中,深深地在人海的底里寂寞地鸣动。野蓟经了几乎致命的摧折,还要开一朵小花,我记得托尔斯泰曾受了很大的感动,因此写出一篇小说来。但是,草木在旱干的沙漠中间,拼命伸长他的根,吸取深地中的水泉,来造成碧绿的林莽,自然是为了自己的

  “生”的,然而使疲劳枯渴的旅人,一见就怡然觉得遇到了暂时息肩之所,这是如何的可以感激,而且可以悲哀的事?!《沉钟》的《无题》

  ——代启事——说:“有人说:我们的社会是一片沙漠。——如果当真是一片沙漠,这虽然荒漠一点也还静肃;虽然寂寞一点也还会使你感觉苍茫。何至于像这样的混沌,这样的阴沉,而且这样的离奇变幻!”是的,青年的魂灵屹立在我眼前,他们已经粗暴了,或者将要粗暴了,然而我爱这些流血和隐痛的魂灵,因为他使我觉得是在人间,是在人间活着。

  在编校中夕阳居然西下,灯火给我接续的光。各样的青春在眼前一一驰去了,身外但有昏黄环绕。我疲劳着,捏着纸烟,在无名的思想中静静地合了

  眼睛,看见很长的梦。忽而惊觉,身外也还是环绕着昏黄;烟篆在不动的空气中飞升,如几片小小夏云,徐徐幻出难以指名的形象。

  耿立先生的这篇《向泥土敬礼》,扑面而来的是一种久违的味道和气息,像一条温热的河流,轻灵明快而又动荡激越地撞进我的心怀里。文章不同于一般的乡土散文,既不是闲情逸致式的诗意栖居,又不是沉郁顿挫式的深重苦难。不是简单的情感抒发,而是给我们传达出一种朴素的哲学和文化理念——劳动创造了美,创造了一切,对于给我们提供衣食的土地和满身泥土的劳动者,我们要永远心怀敬意,对于在这土地上共生共长的一切生命,我们都要心存敬畏。文章始终流淌着朴素而崇高的情感,除了敬畏和敬爱之情外,也表达出对和谐美好的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向往。文中的老父亲朴实、勤劳、善良,极富爱心和悲悯之心——他在松土的时候,不小心斩断一只蚯蚓,于是他内疚地用装死一会儿的方式体味蚯蚓的痛;对于庄稼地里的草,父亲也不舍得痛下杀手;秋收罢了,父亲要把泥土里的瓦块砖头剔除出来,怕这些骨头硌着睡眠的泥土,怕在地里漫游的小动物闪了腰……这样一个大地之子的形象,在一个个细节的刻画中凸显得光辉生动、亲切自然,读罢,长久地震撼着人的心灵。向泥土敬礼

  与炊烟和蚯蚓是邻居,木镇的人就像夫子而言:与德比邻,道不孤。木镇人有木镇人的道,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对门的是树和泥之河,一打开屋门,房檐下排闼而来的是草绳般的河水,不事喧哗,冬季里只有一扁担宽窄,结冰了,牛啊,羊啊,在冰上踏过,有时就跌跤,牛羊就无奈看着春天还软的河水,到了冬季就有了脾性和骨头,都是邻居,怎么就有了鬼脸,就舍得下起了绊子?

  但大地不言语,大地什么时候大声镗嗒地咋呼过呢?人们说乡村是泥土做的,是啊,木镇的一切都在泥土上,父亲说泥土就如一令席子,植物动物泥之河与人都或蹲或踞或躺或卧或立或动在这令席子上,我知道每到秋季,泥之河的芦苇就白头了,那些缨子如白蜜蜂乱飞,童年时家里穷,父母常为衣食而忧。到泥之河里割芦苇,然后编席子编草鞋可到集镇换钱,一家都在秋风里,每到秋风来到木镇,母亲就睡不着,秋风一掀覆盖窗棂的草帘子,父亲的脸就抽搐一下,等鸡开始乱叫的时候,母亲听到父亲下床开始在院子里嚓嚓的磨镰,母亲有些于心不忍,就折身静静掀起草帘的一角,朝黑糊糊窗外看.能看到什么呢?哦,下霜了,在草帘的一角,哎呀,满地银银的白霜透过,地上、墙上、房檐上,都是银银的,如满处的芦苇缨子粘在那里,而黑糊糊的是父亲在院子里磨镰的剪影,母亲放下帘子,缩回了身子,温温地说,时间还早,再迷瞪一会儿。

  父亲编的席子像云彩,有诸多的花样,人们可铺床,可做窗帷子,可围起做盛粮食的囤,但父亲说泥土如一令席子,是要人爱惜席子一样爱惜泥土。

  木镇的人不识字,但不妨碍他们把泥土当作《圣经》,他们知道大地上的一切都是泥土给的,炊烟呼吸,鸡叫驴打滚,草的种子,这只是圣经不同的文字,如果说草的种子是汉语印制的,父亲能读懂,那村长折腾土地的脾气就是英文印制的,他读不懂,有时村长让大家种水稻,但却颗粒无收,父亲说我们这里的地寒,水稻是金贵喜暖的玩艺,泥土有脾气,你不要拗,种子也有脾气,你把庄稼种到石板上?你把草籽把蔬菜撒到瓦楞上?

  席子在家里要金贵地用,对土地,对土地上的一切,亦应如是,泥土与人,人与草,草与谷粟,大家都是平等的,要照顾各自的脾味,不要人有脾气就欺负泥土,欺负鸟雀,大家都是对门合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免作错了事说错了话,脸红。

  我看到父亲在田埂上掮着锄头走,一遇到牛从对面思索着过来,父亲就退后一步,不像西方的人把手捂着胸脯心跳的地方那样,但绝对的虔敬,如除夕从祖坟把先辈的神灵请回过年一样,父亲相信离牛三尺的头上,和人与谷穗离头三尺的地方有神灵。

  我读过父亲的手,虽然如树皮一样皱褶苍老,有点变形,手上的青筋如蚯蚓,但他在泥土里多年相互扶持,有着泥土的温暖,我一握的时候,就像庄稼的汁液传到我的脉管和血管,这是泥土的温度,父亲的手粗糙么?但这样的手在泥土里绝对灵活,他锄地时,绝对不伤害庄稼,而对草,也是尽量照顾,只要和和庄稼和谐相处,父亲是不会对草痛下杀手的。父亲的手上长了一双灵眼,只要灵眼一觑,草留几棵,庄稼留几棵,那是一定可巧的,父亲说,草来到庄稼的领地是来串门,如果草多了,那是草霸道了,反客为主,那就要教训了,但一般也是警告,一般不会判处死刑,把草们拿到太阳下暴晒。

  但父亲年老了,手指有时不太灵便,这使我想起了一件事,在春天的惊蛰后,他在麦田松土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根在泥土下路过的蚯蚓斩断了,父亲内疚喃喃:这怎么好,这怎么好。父亲停下手,拿眼睛乜斜地看我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只用烟叶卷成的烟,咝咝地点着,然后闭上眼睛,他说出了令我吃惊的话:让我装死一会。

  当时我一时没有明白父亲的话,作为农民不能不耕作,在耕作时,父亲总是小心翼翼,但他有时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就如他小心斩断了一只蚯蚓。那他却屏住吸气,说,我装死一会,这是在推及及物想像蚯蚓的痛吗?(多年后,我读到狄金森的一首诗,我想到父亲: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哀伤/我就不虚此生/如果我能解除一个生命的痛苦/平息一种酸辛/帮助一只昏厥的知更鸟/重新回到巢中/我就不虚此生。父亲不是诗人,但他在泥土的圣经里读出了道悟出了道,作为生命,谁比谁低贱卑微多少呢?)

  确实,木镇的事物在自然的律令面前,懂得尊重,说惊蛰了,羽毛开始上扬,泥之河的冰块开始放下身段,泥土也解开了怀;说立秋了,知了的声音就谦逊了,夹袄开始在早晚派上了用途,披在早起晚归人的肩头,而泥土也开始看着牛的反刍盘点一季的收获。

  即使冬令时节,父亲也闲不住,父亲会把土墙上的野蜂窝盖上麦秸,怕小生灵跋涉不过雪季;他也常和叫做家贼的麻雀对话,有时就撒出一些苞谷犒赏一下这些小家伙,作为一年在窗前克尽职守叫醒农人;有时父亲要在阳光晴好的时候堆粪翻粪晒粪,这不是轻松活,这是为了对泥土来年的报偿,泥土在收获后,如产后的女人,你想他们陪伴着小麦走了一春,陪伴着苞谷走了夏季秋季,如今到了该歇息的时候,就如女人产后要吃红皮鸡蛋喝红糖水,父亲在把庄稼地腾出来茬以后,就想着为泥土养身子了,到了秋收罢了,父亲还会到田地里去,他像逡巡的士兵,把泥土里的瓦块了砖头了剔除来,怕这些骨头硌着睡眠的泥土,怕在地里漫游的小动物们闪了腰,怕来年开春撞坏了犁耙。

  在木镇,村长曾想让我起草个乡约,在回木镇的冬季,在煤油的灯下,我拟定了几条,还没有定稿,有几条是这样的,木镇邻里乡约:

  无论植物动物人物,无论姓张的人姓李的人,无论姓杨的树姓李的树,还是姓白的羊姓乌的猪,都在这片泥土上平等;大的动物、人物如果见到搬家的蚂蚁,脚板要后移5厘米;若是下雨,植物要肯把自己的枝条借给蚂蚁作舟楫;要珍重生命,把老死的蚯蚓的尸体要掩埋,以免曝露在野;在过节的时候要互相问好拜年,要长幼有序,知道尊老爱幼……

  当父亲从田野回来,母亲上前接过手中的农具和衣服,父亲的头上冒着汗,我看母亲接过的农具是锄,就疑惑,冬季了还去锄地?母亲说这是为了保墒,父亲到地里翻土敲打土坷垃。其实这样的活就像城里兴起的按摩,这是为土地,为贡献了一茬一茬庄稼的土地,父亲心里最清楚,土地糊弄不得,土地和人是兄弟,多少辈子都比邻而居,对别人好也是对自己好。

  从地里回来的父亲脸上有一块泥巴,母亲想用手抠下,接着就想卷起衣襟擦,父亲招呼了一下说不用了,是守着我,父亲羞涩了,但母亲的亲昵是对劳作的一种尊重,泥土在脸上怎么了,有时米粒和碎馍掉到地上,虽满是泥,父亲吹一下,或者母亲用衣襟擦一下,就填到嘴里。土地在父亲的脸上,是土地的徽章么,作为对一辈子的老邻居的奖赏,是否在父亲的脸上撒一把草籽,用洗脸水一浇就能发芽?诗人雅姆说:如果脸上有泥的人从对面走来

  要脱帽致敬先让他们过去是啊,我们什么时候,对有泥的人有过足够的尊重呢?我们向泥土敬个礼吧。

  3(推荐语)很多时候我们期盼着人生一帆风顺,期望心想事成,但现实总是让我们很失望甚至绝望,家庭生活及工作中各种问题总会层出不穷,让我们措手不及。因为,

  这个世界本身就充满着苦难,苦难几乎伴随着整个人类的生命过程。每一个人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中,都可能遇到残缺、失去亲人、病苦、天灾、生活不如意等苦难。承受苦难,是人生的必修课。正如泰戈尔所言,“上天完全是为了坚强我们的意志,才在我们的道路上设下重重的障碍。”可现实生活中面对苦难、挫折,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豁达和坚定?更多的人选择的是逃避或消极对待,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缺少对苦难意义的深刻认识、理解。认真读一读周国平先生这篇充满智慧和哲思的文章,相信你会对苦难的精神价值有更深层次的理解和感悟。“以尊严的方式承受苦难,显示的不只是一种个人品质,而且是整个人性的高贵和尊严”,请相信,一个历尽坎坷而仍然热爱生活的人,胸中一定藏着许多从痛苦和挣扎中提炼的珍宝。苦难的精神价值

  维克多·弗兰克是意义治疗法的创立者,他的理论已成为弗洛伊德、阿德勒之后维也纳精神治疗法的第三学派。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曾被关进奥斯维辛集中营,受尽非人的折磨,九死一生,只是侥幸地活了下来。在《活出意义来》这本小书中,他回顾了当时的经历。作为一名心理学家,他并非像一般受难者那样流于控诉纳粹的暴行,而是尤能细致地捕捉和分析自己的内心体验以及其他受难者的心理现象,许多章节读来饶有趣味,为研究受难心理学提供了极为生动的材料。不过,我在这里想着重谈的是这本书的另一个精彩之处,便是对苦难的哲学思考。

  对意义的寻求是人的最基本的需要。当这种需要找不到明确的指向时,人就会感到精神空虚,弗兰克称之为“存在的空虚”。这种情形普遍地存在于当今西方的“富裕社会”。当这种需要有明确的指向却不可能实现时,人就会有受挫之感,弗兰克称之为“存在的挫折”。这种情形发生在人生的各种逆境或困境之中。寻求生命意义有各种途径,通常认为,归结起来无非一是创造,以实现内在的精神能力和生命的价值,二是体验,藉爱情、友谊、沉思、对大自然和艺术的欣赏等美好经历获得心灵的愉悦。那么,倘若一个人落入了某种不幸境遇,基本上失去了积极创造和正面体验的可能,他的生命是否还有一种意义呢?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一般是靠希望活着的,即相信或至少说服自己相信厄运终将过去,然后又能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然而,第一,人生中会有一种可以称做绝境的境遇,所遭遇的苦难是致命的,或者是永久性的,人不复有未来,不复有希望。这正是弗兰克曾经陷入的境遇,因为对于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战俘来说,煤气室和焚尸炉几乎是不可逃脱的结局。我们还可以举出绝症患者,作为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相关例子。如果苦难本身毫无价值,则一旦陷入此种境遇,我们就只好承认生活没有任何意义了。第二,不论苦难是否暂时的,如果把眼前的苦难生活仅仅当作一种虚幻不实的生活,就会如弗兰克所说忽略了苦难本身所提供的机会。他以狱中亲历指出,这种态度是使大多数俘虏丧失生命力的重要原因,他们正因此而放弃了内在的精神自由和真实自我,意志消沉,一蹶不振,彻底成为苦难环境的牺牲品。

  所以,在创造和体验之外,有必要为生命意义的寻求指出第三种途径,即肯定苦难本身在人生中的意义。一切宗教都很重视苦难的价值,但认为这种价值仅在于引人出世,通过受苦,人得以救赎原罪,进入天国(基督教),或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佛教)。与它们不同,弗兰克的思路属于古希腊以来的人文主义传统,他是站在肯定人生的立场上来发现苦难的意义的。他指出,即使处在最恶劣的境遇中,人仍然拥有一种不可剥夺的精神自由,即可以选择承受苦难的方式。一个人不放弃他的这种“最后的内在自由”,以尊严的方式承受苦难,这种方式本身就是“一项实实在在的内在成就”,因为它所显示的不只是一种个人品质,而且是整个人性的高贵和尊严,证明了这种尊严比任何苦难更有力,是世间任何力量不能将它剥夺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人类历史上,伟大的受难者如同伟大的创造者一样受到世世代代的敬仰。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陀斯妥耶夫斯基说出了这句耐人寻味的话:“我只担心一件事,就是怕我配不上我所受的苦难。”我无意颂扬苦难。如果允许选择,我宁要平安的生活,得以自由自在地创造和享受。但是,我赞同弗兰克的见解,相信苦难的确是人生的必含内容,一旦遭遇,它也的确提供了一种机会。人性的某些特质,惟有藉此机会才能得到考验和提高。一个人通过承受苦难而获得的精神价值是一笔特殊的财富,由于它来之不易,就决不会轻易丧失。而且我相信,当他带着这笔财富继续生活时,他的创造和体验都会有一种更加深刻的底蕴。

本文地址:https://www.kudz.cc/post/60600.html
版权声明:本文为原创文章,版权归 酷读者 所有,欢迎分享本文,转载请保留出处!

发表评论


表情

还没有留言,还不快点抢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