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励志故事

2018-02-15 08:11:29  阅读 104 次 评论 0 条

  出于职业习惯,评论员不允许自己轻易陷入集体的感动或者愤怒之中。忒不“合群”了,我这种脑回路清奇的尤其如此。这两天陈可辛导演的短片《三分钟》惹得大家热泪盈眶。列车员要值班,没法和儿子一起过年。孩子只好跟小姨一起去站台,在短短三分钟的停车时间里,匆匆看母亲一眼。在感动之前,我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在盘旋:这孩子的爹哪儿去了?

  我承认,这种带有泛女权倾向的挑刺逻辑太苛刻了。故事依旧是好故事,纵使是应春节团圆的景,导演也没把它拍俗了。不到三分钟的团聚时间里,小男孩几乎全都用来背乘法口诀了,只是因为妈妈吓唬过他,说背不会就上不了镇上的小学,更见不着妈妈。小男孩绵密又敏感的情绪,一下子把人的心都融化了。是不是很意外、很有戏剧性?比起那些假大空的煽情,是不是堪称一股清流?

  “意外”是构成戏剧性的要件,出乎意料的设定最能烘托情感,直达泪点。艺术的魅力,常体现在对个体情感的深刻挖掘上。对于艺术家而言,到这里,他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可是通常,更复杂的社会治理议题,才刚起了个头。

  “冰花男孩”王福满也是以戏剧化的姿态闯入公众视野的。“冰花”的形象来得意外而突然,一番浅薄的赞美之后,人们很快发现,在当地,好些孩子和王福满一样,每天沿着泥泞的土路徒步上学,最远的要走两个小时,放学回到家之后,只能围着简陋的火堆取暖。那是云南昭通一个偏僻的村子,地处高寒山区,气候恶劣、土地贫瘠。后来有记者跟着孩子走了一遍上学路,发现冬天路上不只是结冰,还有很多沟壑和坡道,多数孩子的手上都有冻伤。

  城里人撒娇的时候爱说“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但真实的贫穷,往往超出一般人的想象。上个月底,云南省“两会”闭幕,记者会上省长阮成发谈到“冰花男孩”,也直言“很震惊”。

  王福满“走红”之后的故事情节多数都挺“套路”的。比如他再一次出现在记者镜头前的时候,已经穿上了好心人送来的羽绒服,比如他所在的学校配上了取暖设备,获赠了好多过冬的衣服。他和家人被邀请到北京,看升旗,参观警察学校。感觉很熟悉是不是?一个命运从此被改变的励志故事,仿佛开了头。

  我这个年纪的人,童年记忆里都有一个叫魏敏芝的姑娘。主演了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后,昔日的乡村少女一路念书深造、出国留学,还当了导演。后来她感叹说,如果不是这部电影,她的命运可能是“在家养猪,做家庭妇女”。

  这类励志故事免不了太多“如果不是……那么……”的假设,所以总叫人犯嘀咕。到了时隔多年的王福满身上,这种担忧依然站得住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是很容易的事。运气足够好的话,王福满会有个光明的未来,圆了当警察的梦想。只是回首往事,那个“如果不是……那么……”的疑云,或许还是散不开来。

  不过时代终究在变。人们注视“冰花男孩”的目光里,不再只有朴素的心疼,大家逐渐也开始用评论员的“挑剔”眼光,审视这一个慈善故事。

  有两段插曲很有意思。一是社会各界捐来的三十余万善款,王福满只分到八千块,多数钱被当作暖冬补助,分给了和他境遇相似的孩子。不少人质疑,这些钱,不该都给“冰花男孩”么?二是王福满在北京参加活动的时候,坐在主席台的照片让人不由得产生“展览苦难”的观感。

  这些质疑都未必公平。善款分给同样需要帮助的孩子,比只给一个孩子更公平,当然前提是受到严格的监督。那张照片,和那场见面会,确实叫人尴尬得很,可是里面真的有多少“消费苦难”的恶意?也不见得。但这都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想说的是,这样的公共讨论本身就很有价值,人们担忧,其实是在纠结地反思:究竟该如何对待王福满这样的新闻人物?人们想尽可能让王福满过得好一点,又怕他被消费、被利用。

  王福满既是一个境遇不佳、亟待帮助的贫困儿童,也是一个被文学化了的贫困符号,是一群人的代言。善意和关注如果只一味粗放地涌向聚光灯下的个体,至多只是多造就一个励志人物而已。贫困这个古老的难题,不可能从偶发的热点事件里获得解药。

  那一头冰花背后,其实是棘手的社会治理难题,它关乎一群人、一代贫困儿童的命运。用云南省省长阮成发的话来说,“边远山区教育资源配置还不够科学合理”。这句话概括了贫困代际传递的症结之一。说到底,改变一代人的命运,终究还是要靠教育。

  去年十一月底,云南有五户辍学学生的家长被政府告了。这桩“官告民”官司是控辍保学的典型,也揭示了贫困地区令人不安的教育现状。这里面没有多少戏剧化的元素,日常又琐屑,唯有尽可能多地调动各种社会资源,形成合力,才能最有效地凝聚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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